第二章：决定
酒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酒意渐浓的人高谈论阔，谈论最多的还是我的商队遇袭的事。
“听说了吗，芬兰德商队被荒兽袭击了！”
“死了好多人，我都亲眼看见了。”
“据说有兽人族驱使野兽呢。”
“荒兽怎么会出现在离巨墙这么近的地方。”
“那么多的人，都挡不住一只荒兽啊。”
“芬兰德可真倒霉……”
……
于他们而言，芬兰德商队的悲惨经历不过是又一桩酒后谈资。
于我而言，我只感到无比难过。
“嘿，别太在意，当灾难来临的时候，谁都躲不过去。”狄芬妮用胳膊碰了我一下，善解人意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那个洛泽看着酒馆里喧闹嘈杂的闲人们，像是在自言自语：“平民老百姓，怎么可能明白它们的存在对人类而言是一种怎样的威胁。”
是啊，平民老百姓怎么可能明白什么是荒兽呢。
只有游骑兵才可以。
似乎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圈子和狄芬妮尽量把话题往别的事情上牵扯。那个洛泽话不多，但是闷头喝的酒比谁都多。
不得不说，狄芬妮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姑娘，她见多识广，跟我聊了许多巨墙外面发生的事情。我一向很喜欢这些新奇的故事，以前带我的商会前辈说我骨子里是有那种冒险精神的人，想让我加入到他手下的一支远征行商队里，但我自己想成立自己的商队，就婉拒了他的好意。
然而我对外面的广阔的世界仍然感到无比好奇。正当狄芬妮跟我讲到他们有一次出去执行任务粗心大意把帐篷扎在雪原狼窝里时，我们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喊圈子的名字。
“伽皓！”酒馆外有人大喊，一个背着长弓身着游骑兵装束的人推开门站在门口，酒馆里的人看到有正规游骑兵，齐齐静了一下，“洛泽！狄芬妮！伊迪斯到处找你们呢！你们三个还敢跑出来喝酒！”
“糟了！老大找我们了！”圈子大叫糟糕，慌慌张张的掏出几枚银币拍在桌子上，“老板，酒钱！——千厥，我们得走了，以后再联系！”
“如果你真的加入了游骑兵，一定要记得和我联系哦。”狄芬妮笑吟吟的道，然后跟着同伴们离开了。
“这三个小屁孩真的是游骑兵而不是卫戎部队？”老板诧异的问我。在晨风镇这种紧挨着巨墙的偏远之地，人们对游骑兵很崇拜，对于他们而言游骑兵都是高高在上的老爷兵。圈子洛泽和狄芬妮都没有穿自己的铠甲，所以一开始老板没认出来他们的身份。
“是。”
“那你可走大运了，有这么几个游骑兵朋友，你以后在这片都可以横着走了。”酒店老板抖着他那浓厚的眉毛说。
我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我在东境打拼这么多年，名头还不及几个路过的游骑兵来得实在。
我最后在酒馆里独饮着，直到天色渐暗，我才付了酒钱，离开了酒馆。
冷风吹来，醉意上头。春晓之门附近早就没有那么多人围在那里了，只有加强了戒备力量的卫戎部队在告诉我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死伤多人的袭击。
我在晨风镇唯一一条青石板路上散着步，不知不觉走到了我那小助手的家门口，我透过染着烛光的窗子看到里面的人影。
里面应该有人在哭。
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我看了一会，转过头，想回到住处去，却看到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是贾戴维。
这个年轻的裁缝在这个令人伤心的夜晚出现在了这里。
“芬兰德阁下，夜晚天冷，小心着凉。”他友善的提醒我。我很惊讶，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从管事的游骑兵那里听说了您做的事情，我是来感谢您的。”贾戴维说，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突然重重的向我鞠了一躬：“谢谢，芬兰德阁下，谢谢你把安捷的身体带回来。”
贾戴维的道谢让我措手不及，我连连摆手：“不……你不必如此……”
“不！芬兰德阁下！如果不是你把安捷完整的带回来，我想我……总之谢谢您，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
我看着贾戴维认真的神情，没有再说别的。
我接受了他的谢意，但我的内心并不坦然。-
我对所有的死者家属都心怀愧疚，不是因为我没能把他们都好好的带回来，我只是在难过我拥有这种能力，却还是只能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死去。
到最后一个也没能救下来。
贾戴维离开了。
他真的只是专程来和我道谢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以为他也会和助手的父母一样，躲在家里搂着自己至亲的人的尸体痛哭。
贾戴维走后，我一个人在镇口找了块巨石坐到了午夜，直到巡夜的老人看到我惊讶的喊芬兰德先生时，我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我参加了几场葬礼以及一场婚礼——贾戴维选择在安捷的葬礼那天和她完婚，我不太理解贾戴维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当他把戒指戴在安捷苍白的手指上时，我还是选择祝他们幸福。
最终我在这个弥漫着悲伤氛围的小镇子里处理完所有的事物，然后回到了我出生的城市里。
从地图上来讲，这座不小的城市还是属于晨风谷的范畴。
分隔着土地的巨墙以东都属于晨风谷，我在这里享受了近20年和平给我带来的好处，如今我却觉得这温暖的城市变得无比冰冷，温馨的光芒显得格外刺眼。
尚未走进城门，我的母亲便同家里的仆人急匆匆的迎了出来。我遇袭后没有写信给我的母亲，但她仍从其他的渠道听闻了这件事情，母亲很是后怕，我好生安慰他，仿佛遇袭的人是她不是我一样。
我的母亲念叨了一路，最后都到家门口了她才释然道：“能活着总是好的。”
片刻之后她又正色道：“以后不许你学夏洛克那个老狐狸去巨墙外面跑商，听到了没。”
夏洛克是我们商会的巨头，在帝国以西的沙痕镇只手遮天，当年就是他带着我到巨墙外做倒卖生意的。
没有胆色与见识的商人不敢到局墙外做生意。常人谈之色变视为猛虎的荒原区里其实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巨墙外的交易常常是以物换物，被流放者，荒原孤侠，墙外驻兵，以及一些用其他手段存活在荒原之上的小村落，这些都是我们商队的顾客。巨墙外普通的生活物资极为匮乏，我们常常只需要用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就能换回价值连城的宝贝，其中的暴利令人眼红，但赚的越多风险越大。
夏洛克手下有一批为了钱不要命的猛人，就我所知的他们就不止一次的深入过荒原。我虽然也利用商队之便在巨墙外活动，但我从未深入过荒原深处，局墙外是属于游骑兵和荒兽们的世界，像我这种规模的小商队，一旦遭遇荒兽，就只有等死的份。
晚上，为了给我冲喜，我的母亲让后厨火力全开，举办了一场豪华的家宴。与会者只有我，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我母亲不喜欢人多的那种喧嚣的热闹，这种时候她只想和自己的家人呆在一起。
于是我们一家人坐在那张十几米长的大桌子的一端，流水般的佳肴不断的搬到桌子上，我父亲见我平安无事笑的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我的母亲给我介绍着谁家的姑娘懂事，这段时间城市里又发生了哪些趣闻。我吃着这些色彩斑斓的美食，只觉味同嚼蜡。
我满脑子都是我那些死在我面前的伙伴。
我还在想狄芬妮和圈子给我讲的那些故事。
我放下刀叉，看向他们。
“我要去参加游骑兵。”
餐厅里的氛围骤然凝固，就连烛火摇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你说什么？”我母亲不敢置信的问。
“我说，我要加入游骑兵。”
“荒谬！”我父亲勃然大怒，用力的拍响桌面，“你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
我的母亲听到我的话，震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眼中泛起水雾，看上去让人心疼。
时隔多年，她没想到她的孩子最终还是要去走她大哥的老路，而且这个打击还是来自她为我的劫后余生感到高兴的时候。
“经商救不了帝国人，荒兽才是人类共同的敌人，如果有朝一日荒潮冲破这宏伟的巨墙，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只会任人宰割！我见识到了荒兽的力量，那是普通人无法抗衡的东西！”
“放屁！”我的父亲怒喝道，他生气时极有气势，怒目瞪圆，没人敢拂逆他的意志。
我也不敢，但一想到那些死在我身边的同伴，贾戴维和安捷，我遇难的助手的母亲，还有那些因亲人的逝去而无力痛哭的人，我的心里只感到万分悲凉，就连父亲的愤怒也阻止不了我了。
我在想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情。
“我不想有朝一日我再次被迫面对荒兽时，我还是只能一味的跑，我不想我的朋友和家人再次受到荒兽威胁的时候，我连保护你们的能力都没有。”
“保卫人民抗击荒兽，那是游骑兵该干的事！”
“那也是我想做到的事！我想加入游骑兵！”
“哐啷！……”
盘子和碗筷被愤怒到极点的父亲摔在地上，我的母亲相比于当年的刚强，如今只是在座位上掩面痛哭。
“老爷，老爷，先别生气，晚饭吃完再和少爷夫人详谈吧。”老管家劝慰道，我父亲气愤道：“这还吃个鸡.BA！不吃了！”
我父亲教养很好，一直很注意自己的谈吐。
如今他却因为我破天荒地的说了脏话了。
这场家宴最终不欢而散，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很内疚，但我不后悔。
这天晚上，我的母亲同我聊了很多，她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放弃在城市里美好安稳的生活，去往另一个生死无常的世界。
她因我的抉择而感到恐惧。
繁星点点。
我坐在窗前，看着今夜皎洁的月色，看着浩瀚的星空，看着这灯火阑珊的城市，想了许多许多。
最终我执起笔，给圈子写了封信。
这是我身为自由人给圈子写的最后一封信了。
“圈子
我此时坐在高楼之上，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虚妄的生活和狭隘的沃土，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
但我在此展望远方，我看不到人类的未来。难道人的一生都只能活在巨墙内被保护起来吗？像是家禽一样？告诉我，圈子，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过多少麻木的眼睛，他们只知道活在巨墙的庇护下嬉闹工作，传宗接代，他们管这个叫做生活。
这些个商人，这些个贵族，这些个高官，他们可以穿过一堵巨墙到另一堵巨墙后去，他们可以在墙内的任何地方嬉闹工作，传宗接代，他们管这个叫更好的生活。
他们失去了对自然地敬畏，他们自以为是世界的主宰，其实不过是在巨兽的淫威下惶惶度日的小丑。
我不想这样度过我的一生了，圈子，当那天荒兽冲向我们，我才明白巨墙之下固然安稳，但也只是能维持住一种太平的假象。
我不想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巨墙下。
我希望当荒潮来临时，我不用再逃避，我可以拿起利刃，拥有足够的实力保护我的亲人和朋友。
我想去外面看看，看看这世界到底有多么神秘。
祝福我吧，老友，我要去加入游骑兵了。
千厥
荒潮纪五次潮末 收获例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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