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秦府学艺
日子稍久，村中邻居便闻知此事，纷纷赶来观看。见那婴孩甚是娇憨喜人，都说老天怜其命苦，屡遭不幸，便派了一个仙童化身为人，以慰张翠瑛孤老无依。就这样那婴孩在张翠瑛家里养了下来，张翠瑛没读过书，便让人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张狗蛋，说是贱名好养。
说也奇怪，那婴孩自从被张翠瑛抱回家中一直长到三岁开口说话，一声也没有哭过，便是对他拳打脚踢，他也丝毫不动容，众人无不称奇。张翠瑛极其宠爱狗蛋，但凡他有任何需求无一不满足，是以狗蛋六七岁时性格已是万分骄纵。及至狗蛋八岁，张翠瑛年迈体老，加上常年旧疾，终撒手辞世，只撇下了张狗蛋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狗蛋懵懵懂懂，在乡邻的帮助下埋葬了张翠瑛，为这位养了自己八年的婆婆立了一个木牌，上书张家村张氏翠瑛之墓九个隶书大字，下署不肖子孙张狗蛋立八个蝇头小楷。
此后三年，无人管教狗蛋，他便混迹于市井之间，以偷盗为生，倒也没有饿死。只是性格本来乖戾，又从市井中学来流里流气，且以偷盗为生，不免为乡邻所不齿。十一岁某日窃人财物，被人连人带脏一起抓获，遭了一顿毒打，流落街头。
他满身是伤爬到街上，只得蜷缩在一个角落苟延残喘。后来得遇本村一个名叫柳芝的小女孩所救，才不致惨死街头。原来那柳芝与狗蛋同村，年方十岁，十岁之前她一直识得张狗蛋，是以看到他满身是伤，心里不忍，便让随行之人救了他回家。
那随行之人名作秦慕风，约莫三十多岁，风度翩然。他在秦家排行十三，江湖人称风十三，是梅州知军州事秦九韶的远房表侄。那梅州州事通晓天文地理，易书数学等诸般技艺，著有《数书九章》一书，旷绝古今。全书共分十八卷，分为九章九类。其中大衍、天时、田域、测望、赋役、钱谷、营建、军旅、市物为九大类，每类各九题，繁杂涵深。上至天文、星象、历律、测候，下至河道、水利、建筑、运输，市场、牙厘计算和互易，可谓包罗万象。
秦九韶识文知兵，时人赞他“性极机巧，星象、音律、算术，以至营造等事，无不精究”，且“游戏、毬、马、弓、剑，莫不能知。” 秦慕风自小耳濡目染秦九韶习性风骨，故以亦是文武双全。他与柳芝之父柳乾是结拜兄弟，柳芝十岁这年，柳乾便送女儿柳芝到秦慕风家里学艺。此日救得张狗蛋之时，正是柳芝到秦家第三日。
张狗蛋在秦府养伤数日，渐渐好转起来。待能下床走路，便去磕头拜谢秦慕风救命之恩。秦慕风含笑点头，心说这娃娃倒懂知恩图报，也不枉我救他一命。狗蛋又对着柳芝磕了一个头，道：“小芝麻，谢谢你救了我命，我张狗蛋以后这条命就是你的。如果你遇到了险事，记得把我这条命拿回去抵你的命。”说着就向外走去。
柳芝大急，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嗔声埋怨道“呸，谁叫小芝麻，你净给人家瞎起诨号，看我回头不用铁钳子夹破你的嘴。我救你一命，给我瞎起诨号就算了，你怎得也不跟我好生道别，竟是说走就走？”
狗蛋讪然道：“我以前就叫你小芝麻的，咱们村里大牛，张顺，他们都晓得，只有你不晓得而已。小芝麻，我是个小贼，人人看不上我，你和秦伯伯为何这么瞧得起我？我…我不能跟你们做朋友，否则你父亲柳伯伯一定会打你的。”
柳芝摇摇头道：“臭狗蛋，你放心吧，我秦伯伯已经跟我父亲商量过了。他们说你如今虽是个小坏蛋，长大了却未必会变成大坏蛋。还说要让你留在这里，以后照顾我，跟我作伴，做我的跟班。”
狗蛋闻言默然不语，心想这世上之人都欺辱于我，除了婆婆，便只有秦伯伯和小芝麻待我好，离了此处从今以后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他心念一动，接着便朗声说道，“好罢，小芝麻，那我不走就是了，留下来做你的跟班。就是不知道秦伯伯愿意不愿意收留我？”说着向秦慕风抬眼望去。
秦慕风微笑着摇摇头，张狗蛋顿时心里一凛，心道原来秦伯伯不愿意我待在这里，便懊悔说出要留下来这话来。自觉无颜再待在这里，便即踏步向门外走去，头也不回。秦慕风把这些情状看在眼里，眼见张狗蛋就要踏出门去，忙大声喊住了他，随即哈哈大笑，朗声道：“狗蛋啊，我可没有说不让你待在这里啊”，张狗蛋站定脚步，心中疑惑，怔怔地望着秦慕风。
秦慕风笑声未停，抚着狗蛋的头道“哈哈，狗蛋啊，我摇头是因为不想让你做柳芝的跟班，而是让你跟柳枝一起拜我为师。你说好不好？”狗蛋闻言大喜，听了秦慕风这话，心里便比吃了蜜还甜，急忙跪下磕头。
其实秦慕风早有收狗蛋为徒之意，那日柳乾送了女儿柳芝来，秦慕风心中固然欢喜，但隐约觉着姑娘家学文虽有添温婉，学武却是稍显有碍举止观瞻。待狗蛋入得家中养伤，他收徒的心思便活泛起来。心想我既无子嗣，狗蛋又孤苦伶仃，今得如此相遇，岂不是天赐的师徒？不如同时收这两个孩子为徒，女孩学文，男孩学武，大了再让他们结为伉俪，岂不甚妙。
到得狗蛋养伤的第二日，秦慕风便想好了对策，如若对狗蛋直言收他为徒，只怕狗蛋乖戾之气喷发，心气高傲，到时恐要鸡飞蛋打。不如从柳芝那里入手，让她代为开口，才可稳操胜券。是以狗蛋说要留下做柳芝的跟班，便想激将狗蛋一下，让他高高兴兴拜师。狗蛋年幼，哪懂得秦慕风的巧妙心思，听得秦慕风收他为徒早已喜不自胜，对秦慕风服服帖帖，却哪里还有一点乖戾之气。
秦慕风看狗蛋磕下头去，扶他起身，满脸笑意道：“怎么还叫秦伯伯”，狗蛋聪明伶俐，听秦慕风如此说，忙恭恭敬敬跪在地上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秦慕风心中欢喜，狗蛋自也甘之如饴。只有柳芝一人闷闷不乐，忿忿道：“小马屁精！” 秦慕风和狗蛋皆知她为了狗蛋不能做自己的小跟班儿而不满，不禁相对莞尔。
次日天朗气清，秦慕风便带狗蛋和柳芝去街上为狗蛋购置日常用具，一路上柳芝和狗蛋便为了谁做师姐和师兄而争论不休。秦慕风看两个孩子一路叽喳玩闹，心里自感温切。三人同行，倒是其乐融融。
又过得几日，秦慕风选了吉日，便要两个孩子行了拜师礼，正式收入狗蛋和柳芝在自己门下。狗蛋改名秦羽，秦字随秦慕风姓，羽字取张翠瑛翠字之羽。自此狗蛋便跟着师父秦慕风学习武术、八卦、天文地理，音律等诸般技艺，柳芝学的便是琴棋书画，礼仪女红以及一些简单的防身武艺。
狗蛋痴长柳枝半岁有余，便做了师兄。柳芝口中叽叽喳喳了几句埋怨的话，心中却也没有在意。两个孩童亲热融洽，一块儿吃饭，一块儿学艺，一块儿玩闹，倒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寒来暑往，经冬历春。转眼间狗蛋已到束发之年。《新书·容经》云：“古者年九岁入就小学，蹍小节焉，业小道焉；束发就大学，蹍大节焉，业大道焉。”，其意步入九岁之后学的只是些许浅显的道理，做的只是些小的作为。到得十五六岁才是已学有所成该当成就大业之时。
此时狗蛋十六有余，渐而懂事，不但文韬在腹，一手清风剑法更是得了秦慕风七八成真传。狗蛋虽学艺期间做了不少错事，但一来秦慕风念及狗蛋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实是个上佳学武之才，如今爱徒如子，便也不忍苛责。二来狗蛋悟性极强，一点即透，但凡秦慕风所传艺业皆是不久便能参悟，且多能推陈出新，另辟蹊径。是以秦慕枫虽门规森庄，执教严格，平时倒也对狗蛋宽容有加，甚者只教训一顿，把他关入书房或兵器房让狗蛋自行悔过。是以狗蛋虽懂大礼，但也不免性格有所恃强，秦慕风倒也不以为忤。
秦慕风乃名门之家，对狗蛋束发之礼自然万分重视，眼见狗蛋学有所成，渐而长大成人，心中亦禁不住欢喜。这一日他在书房研墨临帖，那《玄秘塔碑》刚临至半幅，不知怎地，便再也临不下去，索性搁笔冥思，神游方外。不知不觉便想起了爱徒狗蛋，猛然发觉狗蛋已十六有余，早该行束发之礼。是以匆忙招来下人，命下人去寻泸州郡内有名织工，为狗蛋做了两套衣物，又从密室取出自己珍藏已久的一把兵器，准备送与狗蛋。后来又发了帖子宴请了各方宾客，让江湖同道同来见证首徒的束发之礼。各项置办完毕，秦慕风忽然想起一事要与狗蛋商议，于是快步出房，走入了客厅，让下人找狗蛋来厅内议事。
片刻，秦慕风听到脚步声，以为是狗蛋，眼望向门侧，却只见从门外娉娉婷婷走来一位持剑的姑娘，竟是已至及笄之年的柳芝。秦慕风已年近五十，看着柳芝从小长大，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自不多言。如今柳芝年方十五，自己却没怎地留意，她何时已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抬眼向她望去，只见此时已至十五岁的柳芝面颊嫣红，神情楚楚，眉弯如黛，杏目含波，鼻翼近似明透，樱口远似藏笑，手持碧玉清风剑，剑上流苏微荡，和着她的衣袖翩然而动，颇有一番风致。秦慕风望着柳芝，不禁抚须笑道：“羽儿这小子，还真是福气不小呐”。
柳芝闻及师父此言，愣了一愣方才明了师父之意，不禁低下头来，脸颊绯红，嗔怪着道:“师父，你为老不尊，竟拿徒儿取笑”。
秦慕风豪笑几声，却是不答她话，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呷了一口，只觉入口清柔，醇香回甘，细品更是身心舒泰，不禁拿起茶杯细细端详。原来这茶名作风露香茗，取诗于“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之意，传自于西藏，时当茶马之法盛行，故此秦家下人才能从蜀中淘来。秦慕风暗暗点头，此茶之名，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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