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越过维度的边界
第二天上午，伊云把时空移民的事情告诉了异维度病毒科的科主任，科主任表示了惋惜之意，不过他已经更多地在考虑找一个能够顶替伊云的人了。
午休的时候，伊云来到了文德的病房，隔着透明的隔离墙，他看到哥哥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文德由于肺部出血，一直在不停地咳嗽。原本那么高大阳光的人，憔悴成这个样子，总是让伊云心痛不已。
伊云拿起通话器，文德床头的铃声响了。
文德向伊云这边转过头来，也拿起了通话器。他听完伊云说的话，眼睛里满是难过。
“改变不了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了。”哥哥的声音很微弱。
“那里可以在地面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伊云说。
——“格芙不是说，‘温暖而柔和’吗？”他想。
“你到那里以后，住在什么地方？”哥哥问。
“时空际局在次维时空建有时空移民营地，周围还有控制区，由下属的时空前沿营负责管理，营员都是那里的当地人。”
“我听说那里在各方面的发展水平都还很低。”
“是的。”
“你到了那里以后，我们怎么联系？” 文德说话很费劲，他尽可能说最直接的句子。
伊云停顿了一下说，“也许对于你来说，次维时空的我就如同消失了一样——以人的自然属性，是无法清晰地感知其他时空维度的信息的。不过，我可以使用维度转化时同时植入的基维感知器来感知你的情况。”
“基维感知器？”
“它可以通过基维时空感知其他维度的存在，基维时空是超维时空和次维时空最终交融的地方，没有时空的隔离。”
“既然是那样的时空，怎么区别谁是谁呢？”
“物体有其在各个时空维度的部分，而这些部分的信息在维度之间是无限接近的，可以通过感知无限接近基维时空的信息，加以区别。”
“那它可以超距超时地感知到任何星球上的信息了。”
“是的，只是从已知信息扩展开的范围有限。”
“次维时空的语言不会成为问题吧？”
“基维感知器可以理解和使用它们，逻辑和情感是共通的属性。”
“我也要到哪里去找一台基维感知器。”
“基维感知器是属于严格控制的设备，据我所知，在地下生存空间里，只在时空际局才有。时空际局会利用这个机器与其他维度的时空前沿营或者特定的设备联系。”
“那我可以从时空际局那里知道你的情况。”
“现在这也做不到，他们只有时空移民整体的情况，说是要避免感情因素干扰了理智的判断。”
“感情因素？”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强调这一点。”
伊云担心谈话时间长了，会影响哥哥的休息。
“我感到最遗憾的是，没能在我走之前治好你的病。”他的声音里带着懊丧。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这几天觉得精神又好了一些。”
“好吧，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们隔着透明的隔离墙，互相做了一个心形的手势。
伊云从隔离病房走了出来。
——“但愿他能尽快恢复健康，换个主治医生，会有新的思路的，未见得不好。再说，那种病毒的原型也许就在次维时空呢，找到它们的天敌……那里应该没有这些设备，原始技术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唉，大概只能是想想吧。我们从来没有长时间地分开过，我会想你的。多长时间过去，都忘不了，格芙就是这样。”他想。
伊云在四维时空的最后一周过得很快，六月二十日的早晨，他穿戴整齐，等着时空际局的工作人员过来。门铃在八点钟的时候，准时地响了起来，从屋里看过去，房门变得完全透明，外墙呼出的早晨的味道隔着房门飘了进来，在混合着晨曦的光线里，他看到奥博站在门外，脸上复合着悲伤和自责的表情，显得格外苍老。
——“奥博局长？竟然是他来了！他是因为又有一个人要离开四维时空而感到悲伤了吧，那又为什么会自责呢？”
伊云站起身，走向房门，边走边对房门说，“请进！”
房门随即打开了。
“早晨好，伊云，我们又见面了。”奥博和颜悦色地说。
——“没有房门过滤的表情。”伊云想。
“奥博局长好，我没有想到你会亲自上门。”
“我知道是你，就想来送送。你做好准备了吗？”
“谢谢！没有问题。”
“那就好，凡是到任何新的地方，都需要适应的过程，你自己多保重。”
“好的。一会儿能在时空移民中心见到另外一位吧。”
“不，这次仍然只有一个，超维时空的移民名额取消了，生存委员会主任说时机还不成熟。”
“之前他不知道吗？”
“实际上是我让他重新考虑的。超维时空曾经发展到了很高的科技水平，我们在那里还发现了一艘飞船，只是始终没有找到生命的痕迹，也许和史前动物一样因为某种原因绝迹了。”
——“这些早晨的味道。”巨大的史前动物生活在高氧气浓度的大气中，踩在地面上就是深深的三个爪的痕迹，许多年以后成为了化石。“它们和它们的脚印化石都留在了同一部电影里，终于没有了时间的差别。”
“我听说过一些超维时空那里的情况。”伊云说。
“所以这次的时空移民只有你一个人了。”
“好的。我想确认一下，维度转入机已经制造出来了吗？”
奥博叹了一口气，表情变成了伊云理解中的伤感，“我们一直是维度转出机和维度转入机同时设计的，你参加的设计竞赛也是这样。好让时空移民在特殊情况下，可以回到四维时空的地球，但是主任说，‘没有一个开拓者会舒舒服服地享受的’，他始终不同意制造维度转入机。”
“没有关系，生存危机是需要所有人共同承担责任的。”伊云不知怎么想的，说了这样一句。
“如果星际局的研发项目能成功就好了。”奥博喃喃地说。
——“是星际控制机吧。不同星球上的存在自他关联的时空子，它们的状态不能独立存在，改变其中一些的状态，另外一些无论距离多远，都会同时改变。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地球和太阳之间，比如太阳风，那些喷出的烈焰，那些飘逸于黑暗中的美丽色彩，那里的时空子被地球轨道上的时空力场所束缚，无形的容器。在地球上改变这些束缚着的时空子的状态，太阳中相应的部分就会停止核聚变，太阳的温度会降下来。”伊云想。
“那些项目还在实验中吗？”他问。
“还在，只是出现了另外一个结果。那些束缚在时空力场里的时空子反而由于自他关联，受到了太阳的影响，成为了反时空子，与其他时空子发生了湮灭反应，放出的能量炸毁了周围的一切。”
——“有很大的响声吗？空气稀薄，听不见的，时空子作用的方向反了，炸了不该炸的地方。”伊云想。
“可以了吗？我们现在该走了。”奥博对伊云说。
“好的。”
离开家的时候，伊云没有带任何东西，他知道除了他的生命信息，什么也不会进入另外一个时空的。以前每次离家出门的时候，不管是上班、散步、送格芙去星际交通港、去看望文德哥哥，都有回来的时候，但是这一次，他不会再回来了，周围的一切，在他走过的时候，也就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仿佛它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这让伊云产生了一种虚无感。
伊云和奥博坐上时空际局的专用穿梭车，相对而坐。车门关闭后，车身稍微上浮，开动了。它绕着生存广场转了半圈，然后进入了生存大街。
奥博一会儿看着伊云说几句话，一会儿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正面仍然是和颜悦色，左侧是悲伤，头顶也能看出些什么，在他低头的时候，是自责。刚才就看到了。还是那个问题。这些并列的表情，在房门后边，或者在另外一个人的头脑里拼在了一起。不能用立体主义的表现，那太抽象了。叠加态？这个就不仅是抽象了，物质存在于概率之中。幸亏我不是画家，要不还不是下不了笔了？”他想。
热闹了一夜的酒吧关了门。便利店还开着，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看起来刚在店里买了早餐，她把包装纸扔进了门前的垃圾箱，一个带着双角帽的时空前沿营的营官往店里走，与她擦肩而过，他牵过来的一只棕色的狗在垃圾箱旁蹲坐了下来，好像要在这里等他出来。伊云对他们并不陌生，这是他早晨路过这里经常看到的光景。
——“许多年了，那时候格芙还在呢。”
奥博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伊云想，“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营官？是他的部属嘛，一个圈子里的人当然更加注意。注意是联系的一种方式，自他关联的时空子之间也算是相互注意着吧。那个粉衣女子分明也在注意这个营官，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渴望和柔情，不知道营官是怎么看他的，总是背影。他们看起来并不认识。每天见面就算是认识吧，脸熟是一定的了。可以叫不太了解，那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这可比对很了解的人还要深情的了。爱是存在着的。人和宠物之间也是有爱的，那只棕色的狗。按照古人对量子态的观点，它可以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个星球的某一个角落，等着测量的发现，那么在那里还是蹲在垃圾箱旁边吗？扔进垃圾箱里的包装纸，很快就会在街道另一头的循环工厂里变成会呼吸的墙砖里的粉末。固体废弃物的循环系统和液体废弃物的循环系统，都包含在地下空间这个更大的系统里。无论怎样自我循环，地下空间还是会越来越窄的。个体并列交叉嵌套着个体，哪个是最大的？有一个极限的个体的大小吗？”
生存大街并不长，穿梭车很快就到了时空移民中心。车身一沉，车门打开，他们躬着腰下了车。
——“今天是我的彩带了。”
他望着那里的房顶想。
伊云跟着奥博上了几登台阶，走了进去。时空转移中心里非常安静，和他在外边看到的一样，走到里边也看不到什么人，地面铺着坚实的单质砖，反射着暗光。时空际局的虚拟人从暗光里升了起来，就像全感显示器里的一个大号的虚拟秘书。
——“审美越来越趋同了。”他想。
虚拟人身体透明，随时都会产生和消失，如果不是添了些浅蓝的颜色，很容易被忽视掉。她可以与任何已知的数据相联系，还会洞察对方的心理和情绪，她请伊云在墙边一排椅子的一端坐下，用轻柔的声音跟他说话，问他几点起的床，早餐吃的什么，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看到伊云放松了下来，就开始向他介绍转化的相关情况。
“……只有自我关联的物体，比如生命或者特定的时空子群，才能在各个时空维度中都保持连续性，虽然也会发生变形，而除此以外的物体会在某些时空维度连续，而在其他时空维度分散得无影无踪……”
虚拟人说完这些以后，带着伊云来到了转化室，奥博跟在他们的后面。
转化室的中间，安装着一个横放着的圆柱形外壳的透明设备，里面有一个三米长的平台。设备的周围连接着复杂的管道。伊云注意到，其中的一条管道是透明的，从里面发出绿色的荧光，他想那里边应该就是冷却水系统里的人造菌了。
虚拟人对伊云说，“这就是维度转出机。它除去外部设备以外，本体包括人体平台、信息转换区和信息传输区三个部分。首先转化人在人体平台躺下。”她指了一下设备里的那个平台，伊云点了点头。
虚拟人接着说，“然后维度转出机就会对转化人和信息转换区的时空子群，加载异向时空力场，建立二者的自他关联。因为信息转换区和信息传输区的时空子群之间，事先具有自他关联，所以转化人的信息就会在信息转换区的时空子群的媒介下，体现在信息传输区的时空子群里。而信息传输区的时空子群，与通过管道外加的反时空子群发生湮灭反应，转化人的信息就进入了他的其他时空维度的部分，如果设定为次维时空，……”
伊云看着眼前的机器，什么也不去想了，他好像进入到了一种超脱的境界。
虚拟人最后问道，“伊云先生，请问您都清楚了吗？”
“是的，就是躺在那个平台上，然后等待消失。” 伊云说。
“我们会首先为您做麻醉的。”虚拟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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