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山雨
山山水水，路漫漫长，亓野走出了山野，在一处小镇里买了些口粮，然后又继续赶路。如今气府中的那把匕首还时不时的发作一下，因此亓野不得不每天花上一个时辰去修炼吐纳。哪怕洞天外的灵气比较稀薄，也比没有的好。
要镇压那把匕首，还得用那处炼化了火性灵物气府的灵气。只是一路走来，自己那个气府的灵气慢慢被消磨了很多，所以少年不得不从原本的一个时辰变成两个时辰。修炼的时间也从平时空闲慢慢固定到了每晚亥时。
每天两个时辰的修行，虽然枯燥，但亓野不得不坚持。只是越坚持，越发觉得修行不易，道阻且长。公孙式曾传信来说凜川城一切安稳，但是已经出现了坠落的迹象。一旦凜川城坠落，城内的所有生灵和城池下方的所有生灵，除了那坐镇在洞天的四族之外，可能都会因此死去。但是，公孙式也让亓野不要担心，因为担心也没用，何况现在无法进城。亓野即便想去看看父母，也没法去。
信的最后，公孙式还透露了一丝天机，世间有人能改变凜川城的现状，只不过是谁，现在还不好说。
亓野看完那封信后，觉得公孙式是为了砥砺自己，让自己好好修炼。但是语气上又不像。如果凜川城真的会坠落，要怎么改变？虽然从鬼谷洞天的藏书楼的古籍中看过很多上古大能斗法的记录，但是自己书上的东西，只是文字。古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还尚未听过，对那些记载，亦是将信将疑。如果书上所说的仙庭还在，兴许真能改变。
只不过，关于凜川城，关于爹娘，亓野不得不谨慎。修炼是首要，怀里的那封李凉宣要给顾南衣的信，要稍晚些才能送了。当年答应了要去北洲看小胖子，也要晚些了。至于小宛儿，亓野想起了娘亲给的那个锦囊，说是要给小宛儿的，也要晚些才能去了。虽然小宛儿在潋川，离那座望海楼很近。
年少的游子继续往南走，半月的时间，终于从陵川走到了洽川。洽川有一处山地位于陵川和剑川之间，这座山恰好成了东洲这三川的分隔线。越过这座山，继续向南，就是剑川。
这座山名为浮虬，是一座古山。传闻仙纪后曾有一条虬龙葬身于此，那条虬龙距离变成真龙，只差最后数百里。因为走江之时毁坏了无数良田屋舍，让清江两岸的百姓苦不堪言。最后与上古的那位剑仙厮杀于这座山头，那位大剑仙只用了一剑，，就让那头虬龙已经带着些许金黄的龙血洒满了这座山。
但是，终究是传闻。如果这种山上被洒过龙血，那么这座山头的花草精魅应该很多才是。但是这里恰恰相反，连稍稍好些的灵药都没有。所以传闻也就不攻自破了。无论山上或山下，相信这座浮虬山曾陨落过虬龙的人，少之又少。
山中一处丘陵，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坐落其中。此地并非前往剑川的必经之地，今日却人来人往。
东洲剑川，因王家剑坟和那座战场遗迹的缘故，每年前往的修士数不胜数，不仅是练气士，练体士亦会前往。所以，前往剑川的人，会比洽川多上很多。洽川因为儒家伏氏一脉的存在，亦会有读书人前往其中求学。但是因为稷下学宫的存在，读书人多会前往大齐淄都。而淄都在陵川，因此，陵川和剑川成了中洲东部修士最多的地方。这两川之地，即便是中洲之人亦向往之。
傍晚时分，小道上的人逐渐少了，像是突然消失在了路上。一个背着木剑的少年出现在了路上。少年背行囊，迈着沉稳的脚步，像是一位行路多年的人一样。头上的斗笠盖着少年的脸，让人看得不真切。少年身材颇为高大，路过其身旁之人，都以为是此人是一个成年的汉子。只是少年又有些瘦弱，所以给那些来往的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少年走到山神庙时，天色已晚，天上的乌云开始密布，预示着今晚必有大雨。瞰舆图上标记的离此地最近的城镇，还有几十里路，于是少年站在山神庙外，拜了拜庙内的神像，嘴里小声的说道多有打扰多有打扰，然后走进庙里。
少年走进庙内时，看到庙内的神像早已布满了蛛网，在四处张望时，发现周围早已坐满了人，地上堆起了四五处篝火。每一处篝火周围，少的坐了两三人，多的坐了五六人。于是原本不大的的山神庙，就变得人满为患了。
那些在交谈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少年，于是少年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有堆起篝火，拿出了干粮慢慢吃。
不远处，那堆坐了五个人的篝火，有一个人斜眼瞟了一眼亓野所在的位置，然后快速地收回了眼神。那人发现亓野没有反应，便放心了许多。
行走江湖，该看的不该看的，每个人都心中有数。有时候一个无意的眼神，兴许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亓野依旧带着斗笠，坐在周围的人都看不到他的模样。只是看到了那把木剑，很多人都猜测此人应是一个道门弟子。但是没穿道袍没带道冠就出门，很可能是天玄道宗的门人。
离亓野最远的一处篝火，两个大汉和一位衣着暴露的女子。只是没人在此地讲关于女子的荤话，三人也没有望向亓野所在之地。
衣着暴露的女子突然缓缓说了一句：“不是。”两个身形壮硕的大汉便闭上了眼睛，似乎开始养神。
庙中最左侧的的一处篝火，坐着一行四人。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两个长相普通的年轻人，一个头发略微花白的老人。老人身穿道袍，背着一把木剑，腰上系了一只铃铛。其中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人一直在细声的说话，时不时向周围望去。坐在靠左的亓野偶尔能听到一两个字，那人似乎是在盘算这庙内的人数。
其余几处篝火的人，只是在闭目养神，或者说是在修炼，没有过多的话。
亓野入门之后，就望了一眼四周。坐下之后，又望了一眼庙内的一处悬梁。只是庙内有几人，似乎与他无关。不过这里似乎不太平，貌似所有人都在等着什么。
吃饱之后，亓野便有了离开的念头。但是屋外的乌云已经开始往下沉，大雨似乎随时回来。如果淋一场雨可以躲过一场无妄之灾，那有何不可？亓野收了收行囊，在准备背起时，又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但是没有吐纳灵气。
众目睽睽之下，独自一人修炼，不仅会被别人看出深浅，还可能会被有心之人一击打中要害。虽然只是辟府境的修士，但是亓野的感知比寻常的游转境、云升境更强。所以，亓野闭眼之后，一直在用心留意周围的情形。
庙外，天渐黑，风渐大，云愈浓，豆大的雨滴开始落下。雨滴打的瓦片噼啪响，庙顶的瓦片像是随时会碎裂一样。狂风将周围的树吹得沙沙作响，山神庙的门早已破烂不堪，一阵风过后，庙内的篝火全都灭了，所有人在庙内也都不做声响，天地间只剩狂风暴雨声。
仙梧天下的仲夏大雨，和天幕城以北的不同。这里的大雨来的突然，走的也快。而天幕城以北的荒芜二洲，狂风大雨往往会来个十数天。这与荒芜二洲的天道絮乱，有着莫大的关系。
雨声骤响之后，就慢慢变小了。雨小，风渐小，于是又有人堆起了篝火，是坐在最左侧的那四人。其余的人都没在起火。
山雨停后，庙中只剩篝火燃柴的声响。
庙外，乌云渐渐散去，原本乌黑的天空被镶上了一条银色的边。在乌云散去后，一轮弯月出现在天上。
在弯月出现的一刹那，庙外一抹金光一闪而逝。屋内，离亓野最远处的那三人，在那名女子身上的一缕亮光飞出后，两名壮汉直接撞破了破庙的墙壁，飞快的追向那缕亮光，女子则紧随其后。
在三人动身之后，庙内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追向先前出去的那三人。庙内突然只剩亓野“一人”。
在那名女子递出那道亮光后，亓野快速的瞥了一眼，大抵看出了那抹亮光是何物，也大抵知道了这些人在这里等什么。
亓野始终没动身，在庙内堆起了篝火，思索着那名女子是如何知道自己不是来寻宝的。至半夜，远处的山岗传来了阵阵轰鸣，各种亮光透过先前那个壮汉撞破的墙，映入亓野眼中。少年坐在篝火前，叹了一句，还是打起来了。
先前那名女子递出的亮光，是道门符录一脉称之为索引符的一种灵符。这种灵符，道门专门用来追寻山内异宝。索引符的品阶不同，能追寻的异宝品阶也不同。传闻那种顶级的道门天符，能帮人找到天兵。只不过那种天符，制作起来太难，需要的材料太多。
不过，那怕仅是一眼，亓野也看出了那名女子递出的那道索引符，品阶不低，应该是用黄紫符纸制成。想到这里，亓野心想，那个宝贝的品阶应该也不低吧。
关于符箓一脉的那些符箓，鬼谷的那栋竹楼里，有一本叫《道符解语》的书有详解，亓野曾详细研究过。虽然没有符纸，但偶尔会在纸上画画。老人寒槐曾对亓野画的符箓有过四字评价，“有形无神”。
山岗那边的亮光一直闪到寅时，亓野曾想过去看看，但是想到那句门前失火殃及池鱼，又继续坐着。
寅时三刻，庙内的一处悬梁突然掉了一个人下来，亓野继续坐着，没有看向那人。那人掉下来后‘哎哟’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捡起掉在地上的斗笠，戴在了头上，然后看了一眼亓野，也没说话。
此时的亓野，内心忐忑，背脊开始冒冷汗。这个人，就是先前亓野准备离开时，让亓野坐下的人。只不过庙内一众十余人，只有亓野知道他的存在。因为，此人身上虽然剑气聚敛，但是亓野自身先天剑魂的缘故，能清晰的感受到。
那人又往闪光处望了一眼，然后起身。是一位衣衫些许褴褛的高大汉子，汉子往悬梁处伸手一抓，一把剑从悬梁落下，出现在汉子手中。
亓野仍是没有抬头，背上的汗浸湿了衣服。先前从汉子身上感受的剑气，凌厉中带着些残暴，所以亓野一直没敢看。
亓野不由得想起儒家先贤说的那句‘非礼勿视’，果真是很受用。
高大的汉子突然挪步，走出了山神庙，望天空看了一眼，然后掐指一算，喃喃道：“嗯，时间差不多了。”
然后，汉子走到庙门，用慵懒的语气对着亓野喊道：“小子，出来一下。”
亓野听到后，不敢多说话，快步走了出去。不是‘非礼勿言’，是真不敢言。亓野出门后，将头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了带着稚气的面容。毕竟，在这种大修士面前，伪装是没用的。
亓野摘下斗笠后，看到汉子也将斗笠摘下，用绳索扣在了背后。汉子的面容，说不上英俊，但也不算普通，就是胡渣满面，不修边幅，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感觉。
汉子倚在门口，看着月光，有些恣意潇洒。亓野偷瞄了一眼，然后又迅速的收回眼神。汉子笑了笑，没在意，而是说道：“小子，借你的木剑用一下。”
然后也不管亓野同不同意，伸手一抓，将木剑抓在手上，双指在剑身迅速一抹，将木剑插在了山神庙的门前。随后，汉子用自己的剑绕着木剑画了个圈。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金色的线，汉子右手举剑，往下一劈，一道绵长的剑气落下，沿着金色的线劈开。山神庙开始崩塌，但是木剑所在的那个圈岿然不动。下一刻，天旋地转，山上连同那波正在打架的人都晕头转向，似乎是掉进了一个深坑。
汉子仍站在木剑旁，似乎在等着什么。天空中一只巨大的法相手掌往木剑所在的地方下探，汉子嗤笑一声，一剑往那只巨手砍去，凌厉的剑气瞬间将法相巨手砍断，随后巨手渐渐消散，汉子皱了下眉，疑问道：“天人境的法相？”
云顶之上，一位老者哼了一声，手臂的血沿着掌心处流下。老者身旁站着一位笑呵呵的华服老人。
华服老人笑着说道：“怎么样，信了吧？那人真是个半步飞天境的剑修。说了你打不赢你还不信。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手臂流血的老人没在说话，耷拉着脸。那个华服老人确实比自己年长几岁，自己说不过他。不过，他先前真没想到那个邋遢的汉子竟然是半步飞天境剑修。这让自己吃了一剑不说，还赌输了一座灵泉。
汉子将巨手斩断后，收起木剑，身形一闪进入先前以剑气破开的那道深坑。
深坑内，出现了另一番景象，像是一座小福地，灵气充沛，但散发着浓郁的剑气，是一处很适合剑修修行的地方，只是在汉子进来后，这处小福地的灵气出现了急剧的波动，开始崩塌。
但是汉子将木剑插在地上后，原本崩塌的小福地又开始趋于稳定。
汉子坐在晕倒的少年身旁，手中抓着一缕狂暴不安的剑气，随后将其丢入剑鞘内。汉子看着少年，看了看那把木剑，想起了当年行走江湖时，遇见的那位先生。
不知为何，汉子叹息了一声，看向天外，喃喃自语：“山雨过后，先生安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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