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十年十剑三寸三
台下观战的众人呆立震惊，不少练剑的江湖人更是微微张开嘴巴，看得目瞪口呆，亲眼目睹屠蒙一瞬间接连劈剑十次，十剑并如奔涌江水一线潮，裹挟了惊人的剑气，剑剑诛心，碰撞在赤色银枪上的轰隆声久久不绝于耳。
良玉也看得神情恍惚，虽说并不如武当老天师拂尘破甲千余那般波澜壮阔，可十剑齐出的漫天剑气景象也是不差了，那吃了不知什么丹药，气息明显比先前强盛了不少的尚师捷，只能勉强接下八剑，第九剑式折枪，第十剑式杀人，台上身形魁梧一袭黑衣，背负赤潮剑巍然不动，神色淡然，观潮断瀑练剑十年才有了这身本领的屠蒙，称得上高手了。
剑归来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台上负剑而立气息迫人的屠蒙，心里有些惊叹，不曾想刚入落雁城就遇到剑意如此雄厚的剑道高手，刚才那连出十剑的恢弘场景，连他都觉得有些惊艳，身边还有一位不知深浅的龙虎山老道士，这江湖果真是卧虎藏龙。
前后一道透亮剑伤，口鼻溢血，染红青衫盘地而坐的尚师捷，手中捏着断枪气息微弱的说了句：“好剑法。”
咳嗽两声又吐出一口鲜血，勉强笑道：“不知可有名字？”
赤裸着一条胳膊背负赤剑的屠蒙，看着眼神涣散，即将失去光泽的尚师捷，轻声道：“剑名三寸三。”
听到剑名心满意足的尚师捷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好名字。”
说完便低下头，没了声息。
在川蜀之地出名的剑客屠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那位盘坐地上低头没了声息的尚师捷听的，声音轻缓：
“十年十剑三寸三。”
观潮练剑，在百丈高的瀑布下待了整整十年的屠蒙，才用手中的赤潮剑连出十剑，勉强将水流湍急的流瀑，劈出三寸三宽的空当，剑不脱手而出，剑意雄厚凝练，剑气凌厉强盛，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开始行走江湖，闯下了不小的名声，为世人所知。
这些年江湖之中新出的剑道高手一茬接一茬，如天上星河，称得上群星璀璨，可除去那个背着剑匣喜欢用木剑作怪的新晋剑神裴东来，就只有前段时间一剑相无，让北辽第一的洛天魔都受伤吐血的柳相生，才算是真正的剑道绝顶高手，前者看人出剑，与镇守太帝城无敌了半个甲子的邺都女三次交手，三次离去，不胜也不败，位列超一流高手第三，被认为已经超过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大太保一筹。
后者让从不出太帝城的邺都女，专门为他出城去东京走了一遭，观他一剑后沉默良久称赞一声，才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十年后若他不死，一旦入了仙人境，就算不想无敌都天下无敌了，何人能有资格得到邺都女这般夸赞？就算是裴东来都不曾有此殊荣，十五岁就以天玄境一剑杀了通玄境的魏朝国师费清羽，被龙虎山天师认为是齐祖转世的柳相生，就有这资格。
再往后，大概就是武当山的吕清仙同龙虎山的展小楼又独一挡，一个自幼待在武当只下山过一次，不与人言辞只痴迷于剑，别人花一辈子都悟不透的《春秋甲子剑录》，他仅花了三年时间就参悟修成，同当代掌教王重阳成为师兄弟后，更是在天柱峰吕祖悟剑的剑竹林深居简出，走了一条独创剑道的艰难路子，被称作剑痴；一个原本是富家膏粱子弟，前二十年纸醉金迷衣食无忧，传闻不谋仕途，只痴情于美人，是个有名的浪荡子，后来为情所伤，一怒之下散尽家财，上了龙虎山，练成山上近百年无人参透的《龟峰龙蛇十三剑纲》，一举成名，后来曾上武当山和吕清仙交手，两人各只出了一剑就再也没有出手，被人认为是旗鼓相当。
相比于性子冷淡的吕清仙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剑道，练剑只为杀人的展小楼则要煞气得多，自从修剑有成之后，先后死在他手里的江湖侠客不下百余人，不过倒也不是滥杀无辜，死的那百余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血腥恶行，背负无辜人命，还有不少是魔道高手。
百年前龙虎山轻轻松松出世了一位仙人齐道临，道成时下山清洗了一遍江湖，将一个让大半座江湖都要仰望却不知死活自称魔门的知名门派，以及一些专去研究歪门邪道和劣迹斑斑的魔教外道，屠戮了个遍，连斩四十七名魔道高手，昭告天下荡清寰宇，从此魔道一蹶不振，再加上之后又被柳湮率领燕云铁骑碾压了一遍江湖，就再也没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宗门教派敢给自己戴上“邪魔门派”的帽子了。
可近些年已经销声匿迹良久，天晓得被江湖人人喊打多少年如耗子过街般的魔道门派，又有了些复苏的迹象，出了几位自命不凡的狠毒角色，行事张扬狠辣，专门干些恶毒事情，可以说是罪恶滔天满手的鲜血，却不曾想又被龙虎山上下来的展小楼斩杀了个干净，连同门派根基，传承典籍一并清理了，大快人心。
接下来就是像什么西蜀诸葛延，吴家吴剑，韩家韩九，赤剑屠蒙之流的，比起上面四位就要逊色得多些了，不光境界差得远，剑道造诣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还多了几里，尽都不过是在一地有些名气，放眼整个江湖，便显得平平无奇了。
龙虎山上下来的老天师赵浑拓，面色悲戚的看着身体渐渐冰冷已经没了气息的尚师捷，哀声一叹，道:“无量天尊，万事和为贵，道友何必呢？”
众人看着这个一脸悲天悯人慈悲相的老道士，心里那叫一个别扭，呼啦啦散开，生怕触了这老衰神的霉运，一会悲剧。
观战的人群中有不少守城的兵士，出来准备替南越枪宗传人尚师捷收尸，背负赤剑如山岳沉稳的屠蒙，丢下一片金叶子，开口道：“落叶归根，还望几位能将他的尸体送回枪宗，屠某不胜感激。”
几位兵士面面相觑，捡起地上的金叶子点点头，倒也不怕南越枪宗收到尸体会降怒于他们，这些年死在落雁城武斗台上的江湖侠客多如牛毛，有知名散修，也有门派传人，作为江湖中的门派，自然知道江湖儿朗江湖死的道理，冤有头债有主，岂会牵连无辜？反而还会感谢送回尸体的兵士们，款待几日给些酬劳盘缠，南越枪宗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名门正派，当然不会干这种有损门派名声的小家子气事。
赤剑屠蒙从青金石筑成的武斗台上跃下来，凌厉的剑气压迫让不少人变了脸色，近距离接触才知道屠蒙给人的压力是何等的大，如寒刀刮脸几乎割破服肌，让人感觉到生疼，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路来。
面无表情的屠蒙一步一步缓缓离去，在路过剑归来时，斜看了一眼面色平静毫无不适，顺着他的目光报以微笑的剑归来，有些意外，这个不大的少年他居然有些看不透，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更惊人的是，这少年周身隐隐有剑罡浮现，气势锐利逼人，给人如一柄绝世利剑锋芒毕露的感觉，细细听去好像有剑鸣声自体内传来，分明是剑道练至化境的体现。
他心头一震，这个少年绝对来路不凡，这般年纪就已经有这样的成就，简直骇人听闻，江湖中当年号称一剑渡红尘，仙人也折膝的老剑神公孙子，纵横天下求败而不败的独孤剑神，以及近三十年成名的新剑神裴东来，生而为天玄的姬玲珑和佩剑相无名相生的燕云王胞弟柳相生，才在这般年纪有这样的成就，难不成这少年往后也是一个如仙人般的无敌人物？
他深深看了一眼平静如水，又从容自若，有非凡气象的剑归来，在心中叹了口气，江湖中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苦练近三十年才有这般成就，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就已经形成了这般可怕的剑势，如何不叫他自叹不如?
屠蒙一阵恍惚，倘若这少年到了他这个年纪，恐怕早已经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无敌人物了吧。
自从龙虎山齐道临开天门飞升成仙，公孙子独孤求败两剑神双双失踪后，原本名声不显，世人只觉得是一介女流之辈，公孙子红颜知己的邺都女，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登临天下第二的宝座，败尽江湖诸多高手，惊艳于世，镇守太帝城半个甲子无敌，除去手中一把珍稀古琴凤凰外，没有任何武器，自出道就以赤手对人，与人交锋，从来都只是徒手。
传闻登临太帝城的最后一战，面对的是天下三大剑道出处的剑林吴家，有望成为新剑神的吴九原，硬生生以双掌击断削铁如泥当世十大名剑第四的“奉涂”，使得吴九原含恨远走，此生再也无望仙人境，坐化于剑林合道台上，成就了邺都女无上威名。
明明具备天下第一傲视江湖的资格，邺都女却始终以天下第二自居，这使得江湖武林中脍炙人口的武评榜十大高手，排到了第十一，让榜首天下第一的宝座空悬了半个甲子，无人可当。
倘若把江湖从齐道临二十岁出世开始分为三段，那前三十年算得上齐道临一人独领风骚，没人比得上那个年纪轻轻就可开天路的龙虎山怪物，再往后三十年，算是鼎盛江湖时期，着实出了太多名动四方的大人物，其中当以江南剑神公孙子，北地枪仙张绣，西漠圣僧丈六和东奎山拳师冉抴为最，并称四大宗师，闻名天下，更还有不弱公孙子一丝一毫的独孤剑神，战国九冠之一的刀冠禄陈仓，都是极其出名的高手。
之后的四十年里，江湖中似乎因为连出了太多的高手，有些过于鼎盛了，盛极而衰，随着诸多高手的消失退隐，一个璀璨的黄金大世终结，迎来了断崖式的空档期，前十年只有邺都女一人独占鳌头，可与之争锋之人寥寥，整个江湖都没了生气，再一个十年，才稍微有了些起色，出现了一些年轻高手，给死气沉沉的江湖带来了些生机，第三个十年，江湖中才又重新迎来了一个黄金期，高手层出不穷，各道逐渐辉煌，妖孽一个接着一个，各种天才横空出世，武道鼎盛，群星争辉，又一个璀璨大世。
诸多门派世家传人纷纷出世，逐鹿江湖，要争那一个天下第一高手的无上宝座，到了现在，达到了一个鼎盛期，老一辈高手人物老而弥坚，至今屹立不倒，中青年一代紧随其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落丝毫，年轻天才锋芒毕露，头角峥嵘，假以时日必将一飞冲天，这样的江湖，才有意思不是？
随着台上的争斗落幕，台下观战的众人也陆陆续续离去，口中谈论的自然是那精彩万分的对决，已经有很久没有遇到了。
而屠蒙却邀请了剑归来三人和龙虎山老天师赵浑拓，一起寻了一处僻静偏幽，风景绝佳的酒楼，要了些落雁城知名的酒菜，坐下畅谈。
得知剑归来今年尚不满十七岁，就已经是天玄境的高手了，屠蒙忍不住惊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呐，古往今来没有多少人这般年纪就能有如此成就，传闻当今暂居天下第四的大太保，天赋不佳，三十岁时才入的天玄境，而与他同时代的老剑神公孙子，在这个年龄早已经名动四方，红尘为仙了，小兄弟不差老剑神分毫，着实让人汗颜啊。”
剑归来闻言心中一动，敬了屠蒙一杯，轻声问道：“屠蒙大哥可是知道一些江湖秘事，不如说来听听，当今这江湖的十大高手到底是个什么实力，比起前代江湖又如何？”
屠蒙接过酒杯，一饮而下，摇头笑道：“小兄弟真是高看我了，我知道的，江湖之中都有传言，算不上什么秘密，倒是你说的比较这事，却也有不少人真的去梳理过。”
剑归来来了兴趣，笑道:“哦？屠蒙大哥请讲。”
屠蒙细细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要说现在的江湖，比起三十年前，四十年前，那自然是要强盛不少的，江湖代有高人出，各领风骚五十年，不说独一挡开天门的龙虎山大天师齐祖，单论前代江湖中的四大宗师和战国九冠，我觉得要比如今的十大高手来的更实至名归些。”
“四大宗师之中最为名声显赫的老剑神公孙子，可是当时江湖中人人都要推崇仰视的无敌人物，天下不管有多少人学剑，当初可都是一概绕不开翻不过这座与天齐的高山，虽说独孤求败同为剑神，可当时天下公认的剑道第一人，自始至终都是公孙子，有他在，谁敢自称剑法超群？”
剑归来点头道:“红尘若无公孙子，剑道何以见青天！百年来剑道扛鼎第一人，自然称得上无敌。”
却不动声色在心中腹诽一声，这个在江湖中有偌大名声，仙人般的剑神人物，现在却是个毫不讲究的邋遢人物，不知屠蒙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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