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鹤莲
第二章
鹤莲
这三伏天，即便是入了夜，那也是又闷又热。街上倒是有不少街坊邻居坐在自家门前纳凉，沏壶粗茶，坐在小圆桌前，犒劳自己一天来的辛苦。倒也是个起灶是时辰，家家的主妇都点起了炉火，随时都能响起“噼里啪啦”的做饭声。
此时好不容易一阵凉风吹过王肃和李道一行人的身旁，王肃便贱兮兮的叫了声：“爽。”要说这王肃也是奇怪，长了副纨绔子弟的脸，却从来不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出行都是自己步行，带上这么几个侍卫也完全是为了自身安全，毕竟自己以前对着那些富家子弟干过的缺德事可不少。今个踹踹富商长子的屁股，明个不开心了扇扇文官小儿子的脸，他还真怕哪天让人家看着不顺眼暗杀咯，得不偿失。那倒也不是心肠坏，非要踹别人屁股或是扇别人巴掌才觉得解闷，只是有些富家子弟的行事作风，他王肃是真的看不惯，虽然冥冥之中这算是一种风气，但该管的他还是会管。
眼瞅着这梁春亭还有段距离，王肃经不住闷，就主动和李道攀谈了起来。
“不是我说，兄弟，你这可就不仗义了哈，咱都一块走了四条街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啊？”一边说着，王肃一边揽上了李道的肩，外人看起来以为两人关系多亲密一样，实则认识时间还没超过一个时辰。
“在下李道，一介草民，也不知道公子看上了我什么地方，毕竟我从来也不认为我有什么长处。”
对李道来说，倒也无所谓，自己孑然一身，就任这公子哥坑蒙拐骗，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嗨，我吧，就喜欢结交些奇人，但凡和平头老百姓不一样的人啊，我都想交一交。这一来吧，是看兄弟你虽然看不见，但气质非凡啊，这谈吐也是温文尔雅不输旁人半分，兄弟我断言，你今后的成就肯定是无可限量啊！所以和你结交我王某不亏啊。”
也不得不说这王肃拍了一手好马屁，官宦子弟家的孩子耳濡目染此道，便也练就了一口流利的马屁经。
这说着说着，刚好眼么前有这么一家裁缝店。王肃一把拉着李道进去了，留下侍卫在原地面面相觑。这店老板一看，好家伙，城主长子大驾光临，赶紧点头哈腰的把二人迎了进来。然后就很识趣的带着二人直奔二楼，毕竟一楼是卖给俗人的衣服，像王肃这种达官显贵定然是看不上了。
老板一边弯着腰，一边小心翼翼的问王肃：“王公子，今日来是想挑件什么衣服？”
“得得得，别扯那些贫的，直起腰来说话，今天来是带我兄弟挑件衣服，你看有什么适合他这身形的，拿那么几件来让我兄弟试试。”王肃一边揽着李道的肩，一边挥着手让老板去寻衣服。
老板应了一声，便消失在了茫茫二楼的衣服海里。
听了王肃一席话，李道倒有些懵。“王兄，你不是拉我去梁春亭听曲儿吗，为何又带我来买衣服？我身上可半两碎银都拿不出来。”
“是是是，我知道李兄没钱，无妨，这衣服是我送李兄的。毕竟咱俩正当壮年的小伙去听曲儿，总不能像你这般穿的破破烂烂，浑身上下全是补丁。我倒是无所谓，我主要是怕那些纨绔瞧不上你，再过来嘲讽几句，伤了李兄的颜面。”
王肃也是有私心的，对，他是不怕别人笑话他，但他怕他爹。这要是不知道谁家小兔崽子一个嘴碎，传到了自家老子耳朵里，说自己和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瞎子一起去听曲儿，岂不是有失自家颜面。当然这席话肯定不可能同李道说，只能说是怕伤及他的颜面。
李道自然是不会明了王肃心之所想，再者说，他生来也不是那种善于算计之人。只得是抱拳作揖以示感谢，随后说了几句类似日后若是有出头之日必当厚报之类的肺腑之言后，便作罢了。
二人闲聊了没几句，就看见老板带着几件光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衣物走了过来，随后恭恭敬敬的摆在了二人身前的小长桌上。不过别的不说，就掌柜这办事效率确实值得让人夸赞一番，带过来的衣物就算是王肃这等人物都不得眼前一亮，用的都是江南上好的绸子，手感极其丝滑，颜色也都是挑了些类似黑色棕色这类低调的色系。
“王公子，咱店里这几件上等品就都在这儿了，您要是瞧不上眼，我这小家小店的也拿不出再好的货色了，还望王公子海涵。”
掌柜摸索着自己的山羊胡，用眼角的余光扫着王肃，生怕这位太平城里一等一的公子哥有什么不满意。一般货色王肃自然是看不进眼里，眼前这几件衣服算不上多华贵，但就是有种让人说不出的舒适感。王肃的目光锁定了其中一件黑色的带纱长袍衣。这衣服也怪，光是看一眼，便有股子清凉感从衣服里面透出来。袍子胸口附近绣了朵血红的莲花，又在左臂绣了只白色的仙鹤，随意的点缀了些金丝边，说它华贵又太过脱俗，说它平庸又太过仙气。
“掌柜，这血莲花黑袍，是出自哪家裁缝之手啊，本公子也算的上是见多识广，但是如此精细脱俗的手工活，在裁缝界里没个名声我都不信。就这仙鹤绣的栩栩如生还带几分仙气，太平城里任捞，也不一定捞的出这么一个裁缝。”
“王公子确实是好眼力啊，只是我也是实在回答不出来公子的问题，这衣服是前些日子有一少女过来卖予本店的，我看见这衣服的感觉也是和公子如出一辙，随算不上是雍容华贵，但绝对是一等一的做工与绸缎，这绣活，我做这行二十余年，也从未见过。也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技法，这袍子总散发出阵阵寒意，那几天下雨不小心渗水了，好些个衣物都泡湿了，唯独这件衣服竟然是滴水不沾。”
王肃抄起这件黑袍，在手里仔细打量几番后，交给了掌柜，让他带李道去更衣间换上。其实经过掌柜这么一番介绍，他自己都想要这袍子，但既然先前已经是说好今天是过来给李道买衣服，就要收起自己的心思了。
这更衣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挤，刚好塞得下掌柜和李道二人。
“公子便在里面更衣就好，我在外面候着，若是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在下便是。”
将衣服交给李道以后，掌柜便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早已不知道上次换新衣是什么时候，三年前，还是四年。身上这件长衫还是大婶送他的，因为那年李道刚好长身体，以前的衣服依然是穿不上了。大婶不知去哪家裁缝店给他买了件长衫，后来这些个补丁也是大婶给补得。这么说来，大婶这些年待他如亲子一般，不禁有几分潸然。
李道这么些年虽然看不见，但心却是很透彻。大婶一家对他好，他记在心里。茶馆里的人对他都好，他也记在心里。以及刚认识的王肃，对他也好，他也会记在心上。就连扫大街的衙役会给他让道，他也会理解为是对他好，就在心上。
贫苦人家的孩子不一定就一股子穷酸相在李道身上展现的很贴切。很少有人看见过他摘下黑色布条，但只看鼻子和唇齿，也知道这小伙长了副俊俏模样。身上没一点农活留下的茧子，毕竟是个瞎子，没人会让他帮忙做工，平日里不是去听说书就是去寺庙，风吹不到日晒不着。皮肤也是异常的光滑，有时洗澡，隔壁大婶家的小女儿秋葵来找自己玩，不小心撞见，都会默默嘟囔一句，哥哥的皮肤好好，然后偷偷摸上这么几把。
按照掌柜给排列好的顺序后，李道一件一件的把衣服套在了身上，系好了束带，穿上了那层薄纱刚要踏脚出门，怪事便发生了。本来清醒的他瞬间昏了过去，像是在做梦，又像是幻境。他进入了自己以前完全没见过的世界，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居然能看见眼前所有的事物！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
雪！李道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感受就是如此。这一定是雪，很凉，很纯洁。很纯粹的白色。这个世界除了雪还是雪。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血莲花的袍子，他只觉得很冷，冷的他不得不一直向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脚，全身上下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了，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仅仅凭着肌肉的记忆在向前不停走着。
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只有白茫茫的雪地，还有从天上一直不停飘落的雪花，被风扬起。过了两个时辰，甚至是三个。这时候的他已经不能直立行走了，只能爬。因为腿已经是被冻僵了。这时候李道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要不然就这样死在这白雪茫茫的地方也不错，这样也不用再给大婶一家添麻烦了，掌柜也不用再给我单独留一桌茶座，可以多赚些钱了，王兄的话，也不用因为我破费，带我去听曲儿了......
“你，真就打算这么放弃了吗？”
“我以前也和你一样这么绝望过。”
“我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用我的衣服做媒介，进入我的环境......”
“以后有缘的话，来北国之极寻我吧。”
“我叫千素柔。”
“这件衣服叫，鹤莲泣服。”
“我等你来寻我......救赎我......”
李道只得看见一裘白衣的绝美女子朝她伸出来了一只芊芊细手，记住了几个关键词。北国之极，千素柔，鹤莲泣。一把握住女子的手，便昏睡了过去。他不知道的是，那朵血色的莲花，还有白色的仙鹤，已经由衣服印到了他的身上，而且比起衣服上的绣图，更加的栩栩如生，那朵血莲，看上去更加令人惋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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