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解惑
是夜，梁山县祸乱连结，百姓人心惶惶，一夜不得安宁。
月沉星隐，晨光熹微，暑日里的破晓时分，当属一天最为清凉之际，尤其是熬过了夏夜的溽热，更觉神清气爽。
城中的百姓，早就盼着天亮，急不可耐地想出门打听一番，昨夜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那妖怪是否当真伏诛了？
胆大心奇者，东方泛白时，便朝昨夜动静最大的街道打探去。
梁山县城门刚开，戍守的士卒还没来得及列队，忽见薄霭间蹿出一辆马车，一路疾驰冲来，见势要与士卒相撞，士卒们吓得惊慌之色，无不连忙退避，好在车夫驾驭之术娴熟，于城门前骤然止步。
士卒惊魂未定，正欲破口大骂，却定眼望见车厢前插有一杆小旗，旗上赫然可见金丝绣成的“乾元”二字，此乃国教道旗，那几乎脱口而出的粗言秽语，硬是愣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天下山河，虽是诸国瓜分而立，但诸国却无不以东方天朝为尊。
天朝大景，雄踞于东方的古老国度，虽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但却令天下书同文车同轨。
大景设有国教，诸国纷纷效仿，但有所不同的是，诸国国教皆是设仙门为国教，而大景却是以一座书院为国教。
大景的国教不受制于皇权，甚至地位超然于皇权。
但诸国国教却与之相悖，无不是为皇权效忠。
乾元宗便是大禹国的国教，是仅次于大禹皇族的存在。
道旗乃是身份与地位的彰显，唯有国教道门可设之。
乾元宗的道旗分三等，以三种不同颜色的丝线绣成，以低至高，分别是玄旗，银旗，金旗。
这辆马车插的便是金丝道旗，车厢内的人，其地位之高，至少也是长老级别。
士卒们见状，无不跪地磕头，敬声道：“恭迎仙师！”
驾驭马车者，是一位清秀的年轻道士，他傲然道：“家师是奉命来此斩妖除魔的，速速引路，领家师去县府。”
周府大门渐开，见两人联袂迈步而出，正是元来与柳道长，身后更有周夫人亲自相送，临至府门，周夫人仍再出言挽留招待，然而柳道长心系爱徒，无心逗留，便一一婉拒了，但承诺事后，会在梁山县城盘桓几日，不为其他，只为待周老爷出殡之日，登门悼唁。
柳长生有神符护着，安危自是无须担忧，但天将大白，若置他于废巷而不顾，怕是要惊扰了百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要揭下柳长生身上的神符，非符主元来莫属，所以柳道长只能劳烦元来随他跑一趟。
元来义不容辞，甘愿效劳，只是他对周老爷的死，仍是耿耿于怀。
动用神明之力，遭霉运反噬一说，元来虽然不愿承认，但总总迹象都无不说明，这是真实存在的。
以前的不幸，只能算是些霉运，并没有人因其身亡。
老爹与周老爷之死，无疑是超脱了霉运的范畴，属于厄运。
显然，其守护神斩杀的妖魔越强，那反噬所带来的不幸也更凶猛。
周夫人不知此中蹊跷，所以没有将周老爷的死迁怪于元来。
元来也并非纯心隐瞒，只是此事过于荒诞，且又全凭他一人分说，周夫人未免会信。
同时，他也担心，万一周夫人若信了，老人家是否能承受得住。
路上，柳道长与元来二人无话。
元来的异样，柳道长自是瞧在眼里，他不明白元来究竟为何这般愁眉不展，纠结了许时，他终是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决定要好好开导元来一番，心中酝酿已久的措辞，信口便来，“周老爷之死，纯属不幸，与元少侠并无太大干系。
周老爷舍生取义，其死令人崇敬，也未尝不是一种顺遂，元少侠切莫过于自责愧疚。”
元来听罢，蓦然止步，沉声道：“倘若周老爷的死，与小子有莫大干系呢？”
柳道长一怔，只觉得少年过于钻牛角，一时间不知该些什么。
旁人不都是借坡下驴，就此安心理得，怎到你这就执拗如此呢？
况且周老的死，怎就与你有莫大干系了？
元来见柳道长一脸犯难不语，故而继续说道：“柳道长应该见过祂吧？”
柳道长不明所指，茫然问道：“元少侠，所指何人？”
“不是人，是神明，守护小子的神明。”元来解答道。
柳道长这才恍然，颔首道：“老道初醒时，有幸领略其神采。”
“如果小子说，小子每次请动神明出手，事后将会给自己与及与亲近者带来不幸，道长信否？”
元来低吟道，说罢他有种如释重负之感，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与人谈及此事，在他心里，他已经将其认为事实。
柳道长不禁再度想起那则神隐传闻，二者之间好似有些眉目，他凝望少年片刻，于心间的波澜不顾，豁然笑道：“但凡元少侠所言，老道尽皆信之。”
元来见柳道长笑得真挚自然，不似虚情假笑，他很是惊愕，柳道长竟然这般信任自己，又问道：“道长不害怕？”
柳道长大笑道：“老道活了一辈子了，从不知何为怕！”
“那道长还觉得周老爷的死，小子是否脱得了干系？”元来问道。
柳道长沉思须臾，才破声道：“若此中蕴含天意，老道不好断言，既然天意如此，又岂是你我所能左右？”
“可这天意错了呢？”元来不忿道。
柳道长不曾想少年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不禁骇然，继续说道：“若元少侠不动用神明之力，兴许周老爷不会丧命火海。
但我师父二人，恐怕难逃那蛛妖毒手，梁山城百姓仍要生活在妖怪的恐惧当中，甚至之后会有更多的百姓因此遭难。
如此一比较，你觉得天意错了吗？”
元来闻言，恍然大悟，呢喃道：“这般看来，以周老爷之死代价，造福了这一方百姓，救了道长师徒，的确死得其所。”
柳道长问道：“元少侠，你是觉得自己害了周老爷，所以才一直愁容满面？”
元来缄口不言，只是点头示意。
“元少侠受惑于此，实属不该。
周夫人乃是知书达理，更是尊崇道义者，若知周老爷是因此而死，非但不会悲不欲生，反倒会更感欣慰。”柳道长认真说道。
元来有些不确信，他以前遇到的人，无不是责怪于他，骂他是灾星，对他敬而远之，甚至驱赶他离开。
他确认一遍道：“当真？”
柳道长答非所问，笑道：“有朝一日，老道若是也能如周老爷这般死去，老道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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