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声处听惊雷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反观豪门世家，除世代簪缨者，大多数富贵不出三代。
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常期。
起朱楼，宴宾客。
金堂玉马，世家门阀。
多少盛景不过是昙花一现。
单氏，这小小的破落户。
单良还真看不上眼。
打那天之后，刘荣宝真就再也不曾来过单良的小院落，楹联也是按照单良的吩咐，喊了几个小厮送来帮忙挂好。
———
单良每天早早起床，简单的锻炼过后，吃些早饭，大多是西北特有的吃食，如胡麻饼、馍馍、酱汤、蒸胡、面食等等，种类繁多。早饭过后，单良便与小钰两人带好笔墨纸砚等事物，去到外城摆摊，替人写书仪。
有时，也带人写祭文、吉书等，半个月下来，也逐渐的与附近一带的商户店家混熟了。
单良发现，那位叫作姜彬的魅力大叔开的小酒肆，就在他摆摊的斜对面，也是上次偶然知道的。结果那天正午时分，姜彬还提了一壶浊酒与几碟小菜，来到单良的小摊，两人共饮。事后，单良也叫小钰送过几次糕点，一来二去倒也熟识起来。
姜彬虽来自于西北，却并非阳关人士，他的小酒肆也是与人一起搭伙开的，搭伙那人是名待考的学子，一边攻读一边投资做点小生意，赚些生活费。书生名叫吴允，手里时常捧着本书，摇头晃脑的读着，好几个时辰不停歇。姜彬有时会外出帮闲，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酒肆，只有每日下午，都会替胡府的小妾送一碗豆花。
要说最为熟识的，还要数附近一些商户店家与住户的小孩，因为单良摆摊的旁边有颗李子树，这些个孩童时常在此玩耍。最早，是童心未免的小钰时常拿些糖果糕点逗弄孩童，一来二去，不出几日，小钰竟有了孩子王的架势。单良看在眼中，觉得乐呵，无聊时也会参与，有时是讲些故事，譬如聊斋、西游、三国等等，渐渐的，成了孩童们每天的保留项目。时间久了，就连附近的商户店家，小厮与住户，也偶尔来听听。
好几次，一整天没写几份书仪，却因为说书，让人打赏了不少钱，这叫单良哭笑不得。
当然，有时也教孩童们背书，大多是些蒙学书籍，如千字文、笠翁对韵、弟子规，都是单良前世童年时期背过的国学经典。
每当教孩童们背书时，单良发现，有个老者身影安静的坐在李子树下旁听，也不与单良交流，好几次教完孩子们背书，单良想要与老者搭话，老者都会笑着离去，让人尴尬不已。
日落时分，路上行人渐少，孩童们又来到单良摊前，吵闹着今日未讲故事，快些讲来，今日要听西游，该讲大圣闹天宫啦。
眼看着也没生意了，单良便依孩童们的请求，清清嗓音，学着说书先生，拿着砚台一拍桌面，说道：“话说的那大圣，踢翻了老君的八卦炉，谁成想，不止没把孙悟空炼死，反倒给他炼出了火眼金睛，能辨人间妖魅。”
“火眼金睛厉害吗？”一孩童好奇问道。
“一般般吧，比起二郎神杨戬差了点。”单良随口回答，接着说下去，“慌得那架火看炉与丁甲一班人来扯，被他一个个都放倒，好似癫痫的白额虎，风狂的独角龙。”
“老君赶上抓一把，被他一摔，摔了个倒栽葱，脱身走了。”
此时，姜彬正好端着一碗豆腐脑，豆腐脑是他小酒肆旁摆摊的那人处打来的，准备送去胡府给胡掌柜的小妾。
胡掌柜打江南娶来的小妾，娇生惯养的很，生活上也骄奢。吃的都是地地道道的江淮菜肴；每日漱口用的是上贡给皇宫贵人的建州天圣茶；穿的是来自淮南道手艺大师的上等苏绣，如：用江南道丝绸织就的银纹蝉纱丝衣，霞影纱织就的海棠锦衣等；用的是扬州贵妇人最喜爱的海棠苑的迎紫玉簪粉；头上带的头饰是江南道群芳斋最负盛名的流光潋滟，就连手镯都是上等的包金兽白玉镯。
生活品质如此高雅的女子，却唯独钟爱豆腐脑，尤其是路边摊上的豆腐脑，她每日都要吃上一碗。
因此，作为胡记掌柜最信任的帮闲，姜彬有了机会每日往返胡府与酒肆之间。
姜彬端着豆腐脑路过，见单良绘声绘色的说着故事，笑着点头致意，随后听单良所言，差点没摔个跟头，手里豆腐脑险些洒了出来，幸好他身形灵动，手脚稳定。
只听单良声情并茂的说道：“孙悟空手提两把杀猪刀，却又大乱天宫，一路自兜率宫杀到凌霄宝殿，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
“幸有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执殿。他看大圣纵横，掣金鞭近前挡住道：“泼猴何往！有吾在此，切莫猖狂！”这大圣不由分说，提刀就砍，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姜彬嘴角直抽，心中暗自吐槽，‘前几天不是说孙悟空手中拿的是如意金箍棒吗，怎么今日又成了杀猪刀’，摇着头，大踏步离去。
“嗯？”单良眼神深邃，停了片刻，便又接着讲下去，“他两个斗在一处，胜败未分，早有佑圣真君，又差将佐发文到雷府，调三十六员雷将齐来，把大圣围在垓心，各骋凶恶鏖战。”
———
“打的那玉皇大帝躲在桌角之下，急忙大喊，速去西天请如来佛祖！”
正是说到精彩处，单良一拍砚台，中气十足道：“呔！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咦~”
“再讲一段吧，时辰尚早呢。”
“良哥儿又吊人胃口。”
孩童们怨气冲天，每次都是这般，最是精彩难耐之处，便说下回分解。
单良摆着手说道：“天色已晚，快些回家吧。”
孩童们闹了片刻，见单良不再继续，便呼啸着作鸟兽散，口中喊着‘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
收好东西，单良正待离去，见姜彬已经归来，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后眯眼望着天空的晚霞，心中暗自感慨，“生活啊！总是叫人于无声处听惊雷，无色处见繁花。”
天空，晚霞漫天，如火煅烧。
———
夜晚。
单良在点着烛火的窗台前看书，有人敲响了院门。
门房老赵在门口站定，低声道：“小少爷，来的是城主府的狱吏。”
单良疑惑道：“何事？”
门房老赵说道：“说是……方才巡捕人员接到报案，韩掌柜死了。”
“嗯？”单良皱眉道：“怎的我这没收到消息，刘掌柜人呢？”
门房老赵摇着头道：“说是失踪了。”
单良惊疑不定，诧异道：“失踪了？”
“是的”，门房老赵问道：“那，那门口的狱吏？”
单良淡淡的说道：“先带进来吧。”
书房。
狱吏跟着门房进来时，尚且暗自揣测，这单氏商合的小东家，似乎是被架空了权利，否则，为何整日不在商合待着，偏偏跑去街边写书仪，今晚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见面后，先是一番客套的寒暄见礼，狱吏名为苏章余，三十来岁。
接着苏章余便直入主题，“你是单氏商合的东家？”
单良点点头，说道：“单氏三房嫡孙。”
苏章余按照惯例，问道：“日落时分你在何处？”
“外城，摆摊，代写书仪。”
苏章余点点头，暗道果不其然，又问，“此前何时见过死者韩桂枝？”
“大概是五六日之前，送了几样香料过来。”
苏章余感到意外，急忙又问道：“要香料何用，那日情形如何，事后可曾联系过？”
“要香料自然是熏香，还有一部分叫韩掌柜找人送回了虔州家中”，单良缓缓道：“那日也无甚特别之处，简单的交谈过几句，无非是香料的事，事后不曾联系过。”
苏章余接着道：“可否将那日的情形仔细说与我听？”
“可以”，单良点头道：“刚到阳关城的第二日，我去了单氏商合，简单的查看了货物的盘点情况，顺带着交代韩掌柜寻找几样香料，分别是拙贝罗与苏合香，用于提神醒脑，事后要韩掌柜送去虔州家中，给爷爷使用。”
苏章余鼻翼开合，嗅了嗅房间的香气，确是拙贝罗无疑。
苏章余是个有近十年经验的断案老手，事无巨细都问的清清楚楚，手中做着记录，偶尔停下皱眉思考片刻。
单良等苏章余做完记录，便开口问道：“可否与我说说韩掌柜的情况？”
苏章余点点头叙述道：“日暮（戌时；黄昏，又名日夕、日暮、日晚等，晚上7点至9点）时分，本府巡捕人员接到报案，单氏商合二掌柜韩桂枝死于家门外，为巡街更夫所觉，之后仵作验伤，得出结论，全身共三处剑伤，致命伤在脖颈。”
单良摸着下巴，试着分析，暗自道：“凶手用的是剑，三处剑伤表示死前挣扎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凶手与死者彼此熟稔，想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却被察觉……”
苏章余见单良摸着下巴想了半天，皱着眉小声嘀咕，奇怪道：“公子想说什么？”
“嗯？”单良惊觉，解释道：“我觉得凶手一定是剑客，但剑客却不一定是凶手。”
“何意？”
“我是这么分析的”，单良缓缓道：“想要抓捕凶手必须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善使剑的人，可善使剑的人，不一定是凶手，因为，会用剑的人太多了。”
苏章余没好气的瞪了单良一眼，暗自道：‘废话’！
随后，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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