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声风笛离亭晚（二十六）
茫茫西海之上，其实已经处处被波及。在沧澜带剑与缮意不断对峙中，这片海域已经出现一些灵气枯竭的情况。
缮意也开始越来越怀疑，因为照现在沧澜这样鲸吞灵气的架势，真的不想要命了？
西海之上的灵气，大半被那座镇剑大阵所吞噬，少部分为己所用。但是之前的交手与试探，也导致两方有不少浑浊灵气逸散。
正常来说，没有数十年时间，这些灵气都是无法被修士吐纳与炼化的，因为浑浊的灵气很有可能会污浊修士体内本有的灵气，最终造成体内所有灵气污浊不堪，金丹暗淡，元婴结垢。如此而为，最终等若抛下修士大道性命，甚至最后连一条命都保不住。但是之后沧澜为补足周身灵气，不惜代价，鲸吞了不少的污浊灵气，大都是不久之前两方交手所残余的灵气。
沧澜当然不傻。如果沧澜是个傻子，那么这一战，根本便打不起来。可是照那沧澜的架势，怕还是要继续鲸吞灵气，真就不怕直接被混乱灵气之间冲突不止，连我都不用动手，直接命归九泉？
缮意眯了眯那一双淡黄色的眸子，右手更加紧握狭刀，将之轻轻抬高几分。在沧澜身前，狭刀器灵正若隐若现附着在刀身上，散发出不可名状的大道气息。而在缮意眼前，沧澜也是如缮意一般右手执长剑，却至今没有出现剑灵。缮意也没有问沧澜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她知道沧澜不会无缘无故做这般自寻死路之举，现在的问题，是沧澜究竟想要做什么？以及他究竟有什么手段，至少令缮意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不能威胁西荒剑冢，也不能过洮河，重新走那一条化龙路；又或者沧澜已经明确在他之后会有一人像他那样，与自己继续对峙，借以保护西荒剑冢？
其实若不是人族体魄天生便比妖族，比蛟龙族裔更加脆弱，寿元也因此更短，沧澜可能不至于如今便急着拼命。千年的时间，对于一般的蛟龙之属，或许已经是一生了。但是假若拥有沧澜一般的修为，踏入止境，其实千年的时间也不过一生中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像沧澜一般如此苍老。况且对于一般人族止境修士，其实也不应该在千岁之龄便像沧澜一般迟暮。沧澜过早白发苍苍的原因，还是在于他试图知天命，并且这百年来，从未停止。在他看来，剑道的兴盛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情。这也无可厚非，自从那位在长安城力挽狂澜的老人病逝之后，四荒第一剑仙，就成了东荒江月的代称。虽然江月曾学剑于龙山，但是终究江月剑道本源还在东城，何况他本便是东城之人。对于向来视自己为四座天下剑道传承者的西荒而言，这是一件不太能被接受的事情。所幸江月也无意于自己剑道第一人的身份，与西荒之间关系也算不错。
但是在西荒一些人眼中，这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芥蒂。
缮意与沧澜欺身而近后，以刀对剑，四周都是沧澜在之前交手中逸散的不尽剑气与剑意。以此处而言，若是在数年之后，这里可能会成为西荒剑修修行的一处不错地方，还能在此回想当年沧澜老祖仗剑杀蛟龙的旧事，若是沧澜不幸战死，说不定后人还会垂下几滴眼泪，勉强算是怀念。前提当然是缮意真的被斩，不然什么都是白搭。不过假如是现在，那么这里无数纵横的剑意与剑气，反而只会是修行的阻碍，甚至对于一些寻常修士，假使境界低微，说不好连呆在这里都会被肆意而无所归属的剑气剑意给害到跌境，欲哭无泪。缮意对那些日后很可能会成为某些剑道路上天之骄子的大好机缘，如今被沧澜毫不犹豫用尽剑气剑意没有多少想法，从一开始缮意就从未打算过练剑。自有大道要走，何必一定要违心而为？所以此时此刻缮意对那些浮于周身，与灵气相纠缠的剑气很是反感，只觉得若是此战之后，最好西海之上都不要有什么狗屁剑仙与剑气。
前提是这一战打完，缮意得不至于被拖到重伤。
眼见沧澜状况已经越来越差，缮意也不着急，直觉告诉她，如今是沧澜最有可能发起绝命一击的时刻。若是真的因为轻敌而被沧澜轻易击杀，或者仅仅被重伤，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实在是太过屈辱。
缮意比起之前更加紧盯着沧澜。在她看来，沧澜差不多便是强弩之末，若是有什么奇怪行为，不需要真正击杀他，也不需要将他留在这里，可以随他离开。反正经此一战，沧澜那本便所剩无几的寿元，也差不多该走到尽头了。就算沧澜此后侥幸捡得一条命，又命好而借此一战境界精进，可是今日一战中却是实打实损害了大道之路，这是以后都难以补足的。
缮意却见那沧澜丝毫不顾自己的状况，反而再度持剑上前。缮意也不与沧澜客气，提起狭刀便与沧澜继续交手。随着西海海面继续被余波冲击得波浪滚滚，缮意与沧澜的交手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对于缮意而言，一战损去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修为，还带着一身的伤，虽然都不致命，然而缮意也差不多耗去周身灵气，再战下去，估计与沧澜如今的结果几无二致。而那个西荒剑冢的领剑人，如今西荒剑冢境界最高者，一身大道差不多半废，却都是自己的原因。至于沧澜为何这样做，如今也唯有沧澜本人知晓。一开始沧澜便落入下风，而那剑灵又迟迟不出现，最后沧澜饮鸩止渴一般吐纳灵气，也最应了饮鸩止渴一句话。
沧澜最后斩出一剑过后，整片海域几乎被一分为二，被沧澜最后一剑重重击伤的缮意不得不重新化作蛟龙身躯。重新出现在西海海面上的那条如同小山一般的巨大龙躯，游弋在与沧澜不远也不近处。依照缮意的判断，这一剑，差不多可以算是沧澜平生最后一剑。这之后哪怕沧澜还活着，哪怕还能出剑，其实都已经不能算出剑了。沧澜此剑，算是以为止境修士平生最后的绝唱了，只可惜在西海亲自聆听这绝唱的，只有与他一生为敌的缮意。至于善意身后那些无用之人，哪怕能看清，大半都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
缮意静静等着那一道直直站立在海面上的身影，探查着周围灵气与剑气，争取能及早得知沧澜最后的杀手锏。只不过一直等到沧澜彻底断气，善意都没有查出任何异处。
缮意比之前更加疑惑，也更加谨慎。
沧澜已经彻底断气不假，也就是说，那个与自己明争几百年的沧澜，就这样直接死掉了？绝无可能，至少自己从没有下过死手，沧澜本身再过找死也不可能就这样简简单单死去，除非……除非沧澜来西海之前，魂魄就差不多走到尽头，之前那些奋力之挣扎，不过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那也不对，这样一来，沧澜如此大动干戈，就只为了耗去自己百年修为，然后给自己带来其实无关紧要的一点皮肉伤，还要搭上西荒剑冢世代相传的仙剑？这会是沧澜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么？绝无可能，若是真就这么想了，不是看不起沧澜，而是在自己看不起自己这个与沧澜，与西荒不死不休千年的止境龙裔。
缮意依旧在仔细看着那副遗身，但是越看越觉得正常，与死去后的人身别无二致。
在这种时刻，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情况。缮意缓缓靠近那具遗身，同时也开始运转周身灵气，只求早早恢复一些。
那把仙剑，好像是叫圩冢？品秩不比江月手中那把长剑低，也算是西荒仅存的几柄传世古剑，与赵龙庭佩剑，以及其余几柄西荒古老长剑齐名，就像连月剑之于东荒。
缮意不打算碰那把剑，她又不是剑修，要一把无用长剑作甚？以后若是这把剑再不能回到西荒剑冢，那么天地命定它该是谁得到，便是谁得到，前提是别被沧澜随手施加的杀招给要了命。
那具遗身仍旧是右手紧握长剑，死不松手的形状，缮意也没兴趣对一具死人尸体动什么手脚，虽然不是人族，但是人死为大这句话，缮意还是理解的。
不对！只当沧澜遗身并无异常，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沧澜魂魄何在？！
若是一般人，哪怕已经走到中境，死后魂魄在这处被剑气与杂乱无章的灵气所充填的海域中，魂魄或许会瞬间被天地所消弭，但是沧澜已经止境，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会没有一点魂魄残余，遗留在这片战场！每一位止境修士，经过长时间修行求道，魂魄早已与常人差别太大，哪怕魂魄注定悉数消弭，总不可能这么快便不见了踪迹，更何况还是战死之后的英灵，常理来说，这类魂魄通常会存在于天地之间更久，也更容易成为鬼修。
缮意看向那把名为圩冢的仙剑，就像被人挥动着一般，携沧澜毕生之剑意，只为斩蛟！
这一剑没有任何气势，与之前那一剑相比，更像是长生境修士随便扔出长剑一般闹着玩似的，只是缮意却明明白白确定一件事情，这最后一剑，应该是躲不掉了。而这一剑下去，最好的结果，也无非重伤，根基不稳，而后跌境至归真，甚至只是长生境。
缮意最后竟是笑着说到，“生平最后一剑，却是在死后才斩出，也不愧是你，沧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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