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
天蒙蒙亮，小镇里报晓鸡还未打鸣，顾长安就从初晨中爬起，洗漱后开始生火做饭。
一碗稀饭，一个馒头，一小碟酱菜就是顾长安每日的早餐，但顾长安对吃食一方面追求并不高，但也仅是对他自己。
少年依着灶台，狼吞虎咽吃完早餐，火速跑向白马书院。
一如既往，穿过青石桥，穿过福禄街，穿过流霞街，顾长安突然停步，转头看向一处空旷之地，流霞街何时搭起来戏台子了？
但顾长安也只是看了看，随后拔腿跑向书院。
书院内。
顾长安开始每天要做的事情，擦书桌与椅子，给学堂内一个白胡子老人添香。然后作揖行礼。
等其余桃李陆续到了，那个年轻先生也才进入学堂。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朗朗书声从学堂传出。
学堂弟子不多，加上林先生刚好二十一人，每日到学堂的一个不会多，一个不会少。小的学子年龄最小六岁，只有五人人年龄在十岁之上，顾长安算是一个，还有四个皆是家境殷实，但秉性不佳的少年。但好在对林牧雨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上年轻先生的课极有意思，他从不布置课后作业，只是每次结课前，都会给学子留下一个问题，让学子思考。那问题也极有意思：人生于世间，是否有选择？！
林牧雨笑问：“昨日问题可有人想到答案？”
学堂内顿时热闹非凡，声音嘈杂。学子们争先恐后回答，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
林牧雨看着众人，笑着点头，然后看向顾长安，笑问道：“顾长安，你觉得是有还是没有？”
顾长安起身作揖，认真道：“我不知！”
学堂内其余学子小声议论。
“怎么会不知？”
“是啊！”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说句不知什么意思？”
林牧雨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学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年轻先生笑问道：“为何不知？”
顾长安目视林牧雨，认真道：“我觉得这不该成为一个问题。”
学堂内学子开始起哄，咿呀之声不绝于耳，林牧雨似乎有些生气，喝道：“安静。”
学堂终于安静下来，但也静的可怕，年轻先生不像刚刚脸上挂有笑容，他一改往日和颜悦色形象，严肃认真道：“何出此言？”
“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有选择。”
一些学子们面露诧异，大多数人都觉得顾长安是疯了。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居然敢惹林先生生气。这些人多是镇里富裕子弟，嚣张跋扈惯了，就爱看人出糗。还有少数几个竖起耳朵，似乎饶有兴趣。
林牧雨面露不悦，再次问道：“为何？”
顾长安以往遇到林牧雨提出的问题，都会思考特别久，走路思考，吃饭思考，甚至梦中都在思考。只是这一次题目古怪刁钻，顾长安思考许久都没能想出答案，这题往小了说无意义，往大了说则有些无奈。
顾长安沉思片刻，认真道：“林先生，有时候我会在想，如果人真的有选择，怎么会有好人坏人，一正一邪之分。难道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选择做祸国殃民之人？有些人心如花木，向阳而开，愿意给世界所有人一个美好。有些人内心丑恶，见人摔倒要笑他活该，还恨不得过去踩上一脚，他们是生性本就如此？还是被现实剥夺了那颗善心？那些被战火波及的可怜之人，是否可以有选择？”
一些人直接鼓掌，掌声散去。那些本来还想看顾长安的笑话的人直接傻眼，显然不觉得这顾长安能说出这种话。
林牧雨刚要说话，顾长安打断，接着说道：“是我们选择了世界？还是世界选择了我们？如果是第二种？那么被动的选择又算得上是选择吗？”
林牧雨沉默不言。
顾长安就这么干站着，学堂内鸦雀无声。
半晌后，林牧雨说道：“这事容我再想想，今日就到这里吧，结课。”说完，林牧雨直接转身走入书房。
学子们看着年轻先生背影，纷纷作揖离去。
顾长安收起书本，放入麻木书袋之中，背好后再次给那位被天下人视为学问至高者的老先生续香。
———
流霞街外。
学子们从白马书院争先跑出。一些路人看到后，笑着看向这群生气勃勃的桃李学子。笑问道：“今日结课这么早？”
一孩童听闻后停下脚步，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笑容，大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双手环胸，显然提早放学让他高兴坏了。于是那声音都提高不少。“可不是，今日桃花巷的顾长安连着好几个问题，把林先生都跟问懵了。林先生只好让我们先离开，自己思考去了。”
顾长安听到后，惭愧似的低下头，没曾想那孩童见到顾长安后灿烂一笑，迈着小腿，直接小跑过来，身上白衣虎虎生风，仰头羡慕道：“你真的很厉害。顾长安。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多的？”
顾长安看着那白衣孩童，刚与自己腰部其高。少年了笑了笑，说道：“书上看来的，不过，你这么小能听的明白？”
这白衣孩童名为齐轩，今年不过七岁。那张小脸嫩的似乎能掐出水来，喜怒哀乐从来都是写在脸上。家境极好却没有纨绔子弟那种嚣张跋扈的处事态度，对谁都是极有礼貌。是特别招人喜欢的一个孩子。
齐轩双手叉腰，昂首挺胸，得意道：“听不明白！”
顾长安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早就习惯齐轩如此，笑道：“你少跑出去玩，多看书就能明白。”
齐轩认真道：“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
那认真模样，仿佛天经地义一般。两人打小就关系极好，因为他年龄小的关系，顾长安又是十分照顾他。
顾长安听顾安说，自己能住在仙霞镇就是齐轩爷爷帮忙安排的。所以，顾长安自然就拿他当亲弟弟看待，时不时给他买些牛皮糖，麦芽糖，桂花糕桃花糕什么的。只是，这些东西他自己都不舍得吃。
顾长安笑着后退，“下次再告诉你。”
说完，顾长安转身就走了，齐轩看到脚下生风，白袖飘飘，快步跟上。
齐轩走在顾长安身旁，问道：“顾长安，你今天出来看到那新搭的戏台没有？听管家说，今天晚上就有人要表演了，只是，那些人好像都不是本地百姓，是外来人。最近小镇里，外来人可多了。你没发现吗？”
顾长安愣了愣，说道：“我来的路上看见戏台了啊，但是表演无非就是胸口碎大石，口吞宝剑这些老掉牙的招数，没啥可看的吧。至于，外来人不是时常都有吗，小镇里有些人做生意，有往来很正常啊。”
齐轩看着顾长安，努力将小手从白袖中掏数来，小手挥舞，在空中滑来滑去。认真道：“才不是这些老套的招数，我昨天晚上出来玩，亲眼看见搭戏台的人只是原地站着不动，手指轻轻一挥，那些铁架子就空中飞了起来。不一会儿，戏台需要的东西就自己放好了。”
齐轩喘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个人看到我了，就好像为了炫耀一样，脚尖轻轻一点，就腾空飞起来了。飞的比戏台还高，好久都没下来。他再挥手，戏台上的木剑居然开始自己舞动。你说吓不吓人。”
齐轩有些着急给顾长安演示，左看右看，终于找到根树枝，他踩在树枝上，说道：“最后他就像这样，踩着长剑，‘咻’一声就飞走了。”突然间，树枝咔嚓一声，直接断裂，孩子愣了一下，随后拿起脚下树枝，狠狠地扔到地上。愤怒道：“破东西！！”
顾长安憋不住笑出声音。齐轩看着顾长安，小脸皱起来，委屈巴巴，快要哭了。难过道：“顾长安，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顾长安伸手摸了摸齐轩脑袋，笑道：“你想说他们是神仙？”
齐轩认真道：“都这样了你还不信他们是神仙？”
顾长安想了想，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神仙嘛，我自然是信的，但我没有亲眼见到过，所以，我并不全信。”
齐轩挠了挠脑袋，满脸得意。天经地义道：“顾长安如果连我的话都不相信，我还真不知道你还能相信谁！”
“对啊。”顾长安笑着说道：“连小齐轩的话都不信，这世界上还有谁的话能让我相信呢！”
齐轩嘿嘿一笑，“那晚上我等你一起来看大戏。”
“好！”顾长安重重点头。
白马书院，二楼藏书阁，林牧雨翻阅藏书千本，仍未得答案，他面色认真，自言自语道：“如果是看表象，自然是有选择，那么为何那人会问出这句话呢？”
顾长安陪着齐轩一路慢走，到福禄街后，一座红色大门前放置两座石狮，栩栩如生。大门上狮环轻轻扣响，不一会，一个年迈老人推开了门。
老人虽是满头白发，但鹤发童颜，声如洪钟，眼睛炯炯有神。
老人看了眼齐轩背后的顾长安，笑道：“小长安，今日去书院，可在路上看到戏台啊？”
顾长安刚要回答，齐轩直接说道：“看见了啊，我路上还问顾长安来着。”
老人佯装生气道：“怎么如此无礼！”
齐轩雪白长袖一甩，“顾长安才会因为这个就生我的气。”
老人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顾长安笑笑了，道：“齐爷爷，我答应齐轩今晚一起去看大戏。你看他能和我一起过去吗？”
老人听后沉默片刻，像是在考虑。齐轩听到后，快步走向老人身旁，笑着挽住老人胳膊，轻轻晃动。老人看着齐轩满脸期待，竟是憋不住了，笑意越来越深。老人笑道：“可以。”
齐轩也跟着笑起来。偷偷朝顾长安竖起大拇指。
“那今天晚上我来找你。”顾长安看了看齐轩，然后看了看老人，恭敬道：“齐爷爷，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老人‘嗯’了一声。顾长安转身离去。
老人似乎想到些什么，赶紧把他叫住，顾长安转过身看着老人，一头雾水。
老人说道：“这些天，镇子里会来一些外来人，若是有人想带你离开，一定要跟着他，去哪里都好。”
顾长安顿了顿，楞道：“好的。”
老人转身走进大门，齐轩小声提醒道：“晚上过来找我啊。叫上白倾姐姐。”
顾长安笑着点头。
———
顾长安边走边想，齐爷爷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个。不知不觉就走到青石桥边。
青石桥边，一棵巨大的梧桐树遮住阳光，虽然仍是有些光穿过树叶，但总比站在太阳底下好多了。一大波人围在坐在梧桐树下，大声叫好。顾长安被声音猛然惊醒，望去后竟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顾长安朝梧桐树走去，过去后轻轻拍了拍那人肩膀，那人转过头，还在疑惑是谁，转头后才发现是顾长安，顿时没了脾气。
顾长安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其余人被打扰后，转头看向顾长安。顾长安尴尬一笑。
白倾指了指一个年轻人，说道：“听说书呢不是！”
说书人坐在小板凳上，一张小木桌前放着些东西，铜壶，大碗，还有一个装铜钱的斗笠，斗笠中铜钱约有百二十枚。年轻人拿起铜壶倒了碗茶水，喝了一口，继续说自己的。
说书的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穿着一身青衣，脑袋上别着跟玉簪，腰间还插着一只长玉箫。奇怪的是，那说书人带了个面具，遮住眼睛和鼻子。面具呈青红黑三色，看起来就价值不菲，流霞街上小贩卖的面具做工，质地都要好处许多。
顾长安不愿打扰到别人，朝白倾小声道：“今晚上一起去看大戏吧，流霞街上新搭了一个戏台，听齐轩说，戏不老套，好像还能看到神仙！”
白倾笑着点头，“可以。刚好我也很久没看大戏了。”
顾长安坐在地上，双臂环住双膝，认真听着。
年轻说书人说着说着，突然看了眼顾长安，顾长安朝说书人笑着点头，但说书人死死盯住顾长安。众人也转过身随着说书人目光看去，顾长安被他们盯得发毛，叹了口气后，伸手放入书袋中，掏出三枚铜板丢入斗笠中。
白倾在一旁捂嘴偷笑。
说书人看到铜板后才有了些笑意。笑道：“话说，这方世界可不得了......”
一高大汉子插嘴道：“咦，怎么换了呢，刚刚不是说那有人与佛主论佛法，道祖论道法，至圣先师论学问吗？怎么现在变了？”
那说书人愣了一下，打着哈哈道：“说到哪算哪。”他拿起茶碗，一饮而尽，笑道：“为何这么说，因为天地间诞生了万物生灵。而人贵为和万物之长？”说书人自问自答：“是因为人是天地间第一个拥有灵智的生物，道祖也好，佛主也罢，皆是人类。”
说书人接着说道：“那些人依靠天地间给予的恩泽，一步步成为今天我们口中的道祖佛陀，圣人君子。传言，那个与佛主论佛法，道祖论道法，与至圣先师论学问的人养了一只宠物，名为‘吞灵兽’。何谓吞灵兽，顾名思义就是吞噬灵气的野兽。吞灵兽的出现给这方世界带来了天大麻烦，当天下灵气被吞噬完全，吞灵兽会撑破肚皮，一股脑将灵气全部释放。届时，世间一切生灵将不复存在。神仙也不可幸免！”
有人说道：“那直接把吞灵兽找出来，杀掉不就好了！”
说书人干涩一笑，“若真有如此简单，那便极好，可吞灵兽除非自杀，若是他杀。天地灵气将会逐渐枯竭。对于修行者是大不益，而灵气对于修士又是极其重要，你觉得会和你想象的那样如此简单吗？”
听说书人说话的一些少年似乎被吓傻了。有几个年龄不大的孩童直接哭了出来。
之前说话的高大汉子明显坐不住了，猛然大怒：“说书就说书，吓唬小孩子做什么，什么吞灵兽，胡说八道。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我们也有神仙庇佑。若是你在敢说些风言风语，不着四六的话，我掀了你的摊子！”
说书人叹了口气，起身收拾摊子。
顾长安扯住白倾衣袖，轻声道：“回家。”
白倾起身后，并肩和顾长安走到桃花巷。
白倾小心问道：“真的有妖怪？”
顾长安看着白倾，似乎看到她有些害怕。笑着安慰道：“那鲤鱼不是流泪了吗，万物有灵。他说的没错啊。不过，就算真的有什么妖怪，我们不是还有神仙吗，菩萨吗。我们天天供奉，他们不会不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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