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醉剑
“不如我们今夜便去看看吧？”上官容忽然提议道。
“你们想去送死？”蔺长天冷冷地冒了一句。
“可这样什么都不做，怎么找诸葛先生？”上官容道。
“江湖上的人要都是你这般莽撞，早就死了。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也是在做事情。”蔺长天道，他静静地立在原地，侧耳倾听隔壁倾云阁客房里的动静。风掠过纱窗，带动了一点声响。
倾云阁客房的后边有一小片竹林，云飞扬就立在屋檐下，“姓李的，出来吧，我知道你还没走。”
一道剑光从斑驳的竹影中射了出来，如闪电一般直冲向云飞扬！
云飞扬轻轻一笑，侧身躲过，同时伸出右手，试图以两指夹住那飞来长剑。可惜那剑仍像闪电一般收了回去。
“姓云的，我的剑可不是那么好夹的。”云飞扬右侧传来一声轻佻的笑声，又带有些许醉意。
“若是百川道人在此呢？”云飞扬转过身来。
“那自然另当别论。”李长风道。他的右脚向前在地上划了个半圆，左脚后撤半步，身子微斜，长剑向前微倾，便像是一个半醉之人。
云飞扬确实闻到了一股飘在空气中的淡淡的酒味，还有些醇香。
李长风的剑在空中随意地挽了个剑花，煞是好看。他的身子逐渐开始摇摆不动，忽左忽右，他的剑随风而动，亦无定数。
云飞扬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警惕了。他必须准备护住全身上下所有位置，绝不能有一丝破绽。因为他也不知道李长风的剑会在什么时候向哪里忽然递出——有时候连李长风也不知道。这便是醉剑最令人害怕的地方。一个半醉之人，半醉之剑，最是不可捉摸。
忽然，李长风的剑缓缓放下了，剑尖已沾到了泥土。
云飞扬微微一笑，原本横在胸前的双掌也逐渐放下。他故意留了个破绽。他算定了李长风一定会攻击这个破绽。
可是李长风没有。他身子斜着，又提起酒壶饮了一口。
“疯子。”云飞扬心中暗骂。他的双掌真的松懈了。
就这一刹那，原本还在地上的长剑挟着尘土，如电光一般直刺云飞扬前胸！
云飞扬大骇，侧身一避，左臂上还是被刺了一下。他右掌凝起全部功力，向前重重拍出，李长风回剑一格，只听“铮”的一声清响，两人都往后各自退了几步。
李长风身形很快稳住。他左脚独立，右手长剑拄地，身子斜倚在剑上，左手也提起酒壶，悬空倒了一口。那清酿便从壶口缓缓淌出，如一根晶莹的水柱，流入李长风口中。
云飞扬脸上惨白，右手紧紧地按住左臂，左臂血流如注，血自指尖一滴滴落到土中。这一下，他只觉有一股剧痛自骨髓传来，令他甚至没有余力支撑双腿。于是他终于不得不软下一腿，单膝跪地。
李长风正微笑着，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浑厚的掌风。他迅捷地转身挥剑一格，那来人便顺势飞到了云飞扬面前。
“大哥，你没事吧？”柳风起半蹲下关切道。
“无……无妨。”云飞扬强行将一口血咽了下去，轻声道。
柳风起转过身，直勾勾盯着李长风，大骂道：“偷施暗算，算什么本事！”。
一阵风来，柳风起的身形竟是不动，巍然屹立。
“柳风起，”李长风拎着酒壶，说道，“我敬你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快快退开，我与姓云的有话要说。”
柳风起右脚后撤，微微下蹲，双掌凝起真气，道：“不退。”
“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也不退。”
李长风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形一闪，刹那便已到了柳风起身前。
柳风起双掌飘忽，合而为一重重拍出，正是倾云阁飘雪掌法里最凌厉的杀招“雪压冬云”。他的双掌已触到了李长风的衣衫，心下正喜，却不料李长风身体如薄纸一般，轻轻巧地随掌风向后撤了几步，同时长剑已然出鞘！只一闪，柳风起便觉双腿剧痛，掌力后撤，终于稳住了身形。他低头一看，裤腿已血染濡缕了。他身上本带有重伤，此刻再度受伤，再使不上力，只得瘫倒在地。
李长风伸直长剑指着云飞扬，剑光寒气逼人。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云飞扬冷冷道。
“姓云的，你死到临头还要装得如此大义凛然吗？”李长风冷笑道。
他的剑已入鞘了。
“姓云的，此刻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但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你现在死了，江湖上只会为一个伪君子哀悼，我要让你活着，活着让江湖人看到你原形毕露！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云飞扬脸色惨白。他强撑着站起，身子微晃，道：“李长风，我到底与你什么仇怨，你要害我至此！”
李长风冷笑一声，转身飘然而去。
他的一句话在风中幽幽传来，“我是为了那些冤死于你所谓的正道之下的无辜之人！”
树影婆娑，稍稍发出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得云飞扬心中发凉。
“此人行事古怪，但又不像恶人。”柳风起喃喃道，“师哥，你以为呢？”
“此人只是针对我罢了。”云飞扬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心中一直隐隐有个念头，只是这念头如同镜中花水中月，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难以抓住，只能模糊地若隐若现。
“这样的人，对倾云阁来说，算是敌人吗？对侠义道来说，是敌人吗？”柳风起问道。
“未必是，也未必不是。世事本就不是绝对的。”云飞扬叹道。
他缓缓向前迈出一步，却又跌倒在地。
“师哥——”柳风起道。
“李长风下手算轻，就是都伤到了关节。我们修养一会，回去找那人要点药，明日就能好——莫误了大事。”
于是两人并肩盘腿坐下，运起倾云阁独有内功，引体内雄浑真气于伤处，以天下至温之气修复伤口。
“但愿此刻不要再有对头找上来。”云飞扬心道。
“师哥，皖南郑老拳师真是你杀的吗？”柳风起轻声道。
“专心运功。”
柳风起于是不再说话，真的安心运功。
他们不知道，离他们数十布开外的一颗大树上，一个身着布衫的男子正怀抱着一柄木剑观察着周遭的动静。他的左边的衣袖自然下垂，在风中微微飘荡着。
他自小就已习惯于在黑暗中练功，于夜里的视力远胜于常人。此刻无为山谷里寂静无声，明月被阴云遮了，谷里显得十分阴森。
他看见远处某一个屋顶上有一个黑影掠过。虽然很快，但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个黑影连续过了几间屋子，终于在某处定了下来。他看见那人小心地伏下身子，半边脸似乎贴到了瓦片上。
那间屋子，便是长恨山庄荀秋水的住处。
他不禁暗暗好笑，又惊叹那人的胆气。要知江湖上刺探情报，属长恨山庄为最，而那人却敢去偷听长恨山庄少庄主，实在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所在的这棵树较老，树枝粗壮，位置隐蔽，放眼正可看到大半个山谷。月入中天，无为观的客房区，此刻只有三处光明。一处倾云阁，一处长恨山庄，还有一处是南山派掌门史范阳。
“史范阳。”他在心里暗暗念叨了这个名字，如同对待李长风一般。
整个无为山谷就像是一面镜子，寂静无声，此刻连风也渐渐消了。
蓦地，一声清脆的响声从那个黑影传来，似是瓦片。这在上官容这种已然熟睡下的普通人顶多不过是梦里的一点点异响，但在清醒着的武林高手耳中却是格外清晰——尤其在今夜。
“谁！”这一声喊声实像一把利刃不少人的清梦要就此被划破了。
他看着那黑影从屋顶上翻身而下再无踪影，继而那屋中有人破顶而出，长发飘飘，仗剑而立，定是荀秋水了。蓦地身后传来一阵掠过树梢的轻声，他连忙屏起气息，全身端坐不动，手握剑柄。
又一个黑影从他身旁掠过，接着便化作一道银光，直逼荀秋水！
只见荀秋水轻轻地挥剑一格，两剑相撞，火花一闪，发出“铮”的一声，同时谷中的各处客房都陆陆续续点起了灯，一时间灯火通明。
屋后正在调养的云飞扬和柳风起自然不例外。
“二弟，你伤势如何了？”云飞扬运转完倾云阁独门心法第四式后，闭目而问。
“我觉得还行。”柳风起答道。他的气息确实平稳得多了。
“你上去看看，他们定在屋顶上。”云飞扬道。
柳风起应了一声，施展轻功。无为观的屋子比普通屋子还要高出三尺，柳风起勉勉强强上了屋顶，差点被一块瓦片绊倒，总算是站稳了。
他看见远处那两团黑影已缠到了一起，只能依稀辨得出是一男一女。他看见那男子被女子的剑逼退了几步，侧过身形，迅捷地刺出一剑，随即这一剑上下飘忽，又化为了三剑，分别刺向那女子三处要穴。
柳风起看着，他的心被攫住了。他此刻眼前仍是月夜下屋顶上的决斗，但不是两个人，是他和许多人，其中那领头之人便是在他不备之时从他侧面使出这一招。
那一剑化为三剑，那个人，令他永生难忘。
正仿佛就是眼前这个人，这把剑。
树上那人也看见了。他心中暗暗念道：“无为剑法十九式，三生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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