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西凉很悲凉
西门外杀声震天，西门内如临大敌。
正四品忠武将军、从四品宣威将军，以及数位中郎将霍然抽出鞘中战剑，率精兵八千严阵以待，马嘶天寒。
儒冠拥雪，棉衣儒生颜书欢一手捧书，一手举瓢，徐徐步入军阵。
每次眼见如弱女子施施而行的一剑将要触及到他的棉衣或书页时，颜书欢便会举瓢轻敲那人脑袋，凡被颜书欢举瓢敲头之人俱会晕倒在地，其熟练之程度不难看出麒麟书院的院长夫子经常如此敲他。
口中振振有词。
老师说：
“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
“非礼勿言。”
“非礼勿动。”
“无则加勉，有则敲头。”
颜书欢把正四品忠武将军敲晕后，温声道：“欢虽不敏，请事斯语也。”
瓢虽硬，头亦众，颜书欢再如何耐烦，也总不能把三千多人全部敲晕吧，况且他和夫子一样不是很喜欢打架，所以颜书欢当即收起书与瓢，双手抓住城门缝隙，用力之下，将沉重的城门缓缓拉开，于是攻城的江湖汉子蜂拥而至。
颜书欢避到道畔，依旧读书。
不愧为好学第一。
……
南门前的积雪里早已血流成渠。
嘶风瘦马奄奄一息，翻雪红旗破烂不堪，惹锈旧剑拉捋自坏，残破号角千疮百孔，脏红的雪地上甚至新添了温热的几截手臂几颗眼球。
三百身披唐国旧式盔甲的老卒马革裹尸，王爷的颜面确实让他们狠狠地挣了回来，至死他们也是忠武王麾下最勇猛的龙骧营白马骑，虎步营大剑士。
北风兮潦洌，腰间悬剑的布袍少年从早慈书局来到南门；草木兮苍唐，菩萨心肠的修禅小僧轻抱着猫尸来到南门；雨雪兮冥冥，健壮的草原少年逢人道着祝福语来到南门。
三人看了一眼马革裹尸的三百老卒后，相视颔首。
接着布袍少年和草原少年便举剑握拳朝着南门的八千精兵冲杀过去，即便他们冲杀的动作十分僵硬生涩，但目光却是尤为坚定，因为那两面绘龙马昂首，猛虎迈步的红旗，书写着令年轻人热血沸腾的故事。
修禅小僧将猫尸放到几根枯枝上后，神情肃然地把三百老卒的尸身抱在一处，凡是前来打扰他们的军卒皆会被修禅小僧一掌拍飞，不致命。
布袍少年和草原少年打开城门。
身着各色衣衫的江湖汉子纷沓而至，踩溅积雪，大砍精兵。
修禅小僧坐于道畔，守着三百老卒与猫尸，轻宣佛号，转动念珠，诵起大悲咒。
……
北门停着一辆青帘马车，偶露细微咀嚼声。
微掀一角青帘，小童吃尽半斤梅花鹿肉，喝完半壶石冻春，微醺而出，寒风夹雪呼呼灌入车厢内，坐在绣墩上正津津有味品着最后两口石冻春的公子皱了皱眉，把光滑的鲫鱼刺随手扔到黄马儿的蹄畔，继而挥了挥袖。
挥袖的那瞬，北门附近的风雪好似骤断了片刻。
有衔着几颗谷粒急于回巢的麻雀儿从北门路过，而后便像是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时而撞上冬树，时而撞上城墙，就连口中一路死死衔住的几颗谷粒也在晕眩间无奈地落进雪地里，再难觅。
容颜清俊的公子刚欲呼唤在雪地上打滚撒野的小童去打开城门时，粗缯大布的刀痴蓦地从斜刺里杀出，接连撞翻数十位晕头转向的精兵，冲向城门，说道：“灼良先生的幻境好虽好，可就是有点婆婆妈妈的，老夫看得不痛快，嘿嘿。”
刀痴一脚踢开城门，灼良先生高声道：“晚生车里还有些花生米小鱼干，如果刀痴老前辈不嫌弃，前来一叙如何？”
刀痴拍拍手，解下系在腰间的两坛烈酒，大踏步朝着青帘马车走去，豪爽回道：“幸好老夫还留着两坛烈酒，妙死了，哈哈。”
路过在雪地上打滚撒野的小童身畔，刀痴顽皮地扶住小童，然后用力地转了两圈。
……
东西南北城门尽数打开。
看雪飞，听风啸，三万红甲兵马分成四拨从各方城门而入，为首者是那五名红袍小将，他们的老将军父亲则领百骑压阵缓行，对他而言，功劳二字如今便是世间上最无用的两个文字。
石字将旗下最左侧的红袍小将最为年幼，他率军从东门而入。
举枪向天，壮志满怀，红袍小将斩下初出茅庐的第一颗头颅后，扯着嗓子喊道：“兄弟们，杀他个人仰马翻，且夺下这唐国第一功！”
三万红甲石家军所过之处，悉数弃甲投戈。
……
这一役战至天将明。
唐鹏举以梅绽八度武宗的修为斩碎唐烽气海，后被一道灰影所救。
鱼龙营三千锐士折损七八。
五十冥兵无一受伤。
唐龙龄拿出春杏玺交给兄长，唐鹏举持戟飞悬于当游城上空，掷玺破云，青芒大绽，遍植全城的春杏树均是青光闪烁，嫩芽渐欢。
城中所有军民皆拜呼：“王爷千岁！”
曙光微露，唐龙龄枕树渐眠，一半是雪，一半是血。
雪里血间，狂放歌。
歌是不入流的乡野调，东西南北地闯荡江湖时，他和阿生经常唱起，借此抒怀。
天明，雪渐渐小了。
雪花缓慢而稀疏地朝着地面人群飘落，甫一接触，瞬间便会化为若有若无的水渍，清寂无人的当游城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卖糖球的小贩行走在人群中卖力地吆喝着糖球不甜一文不收；卖艺的大汉拍拍胸脯扯开衣裳在人多的地方耍了开来，围观的人群捧着从街角那家皮薄馅多的赵记包子铺买来的大包子齐齐喝彩；捏泥人的年迈老爷爷也在春杏树下支开了摊位；城内最好的酒楼畔新开张了一家茶铺，引来爱贪小便宜的闲人们；血迹尸体已被打扫干净的城门处换了一批守城卒，军纪严明，威武不凡。
所有人的面容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意，街道巷里全都充斥着王爷千岁以及新年好的恭贺声。
这场备受瞩目的王位争夺战最终迎来了民心所向的胜利结局，世子殿下唐鹏举重掌王府，无须任何仪式，成为新任忠武王，而且世子殿下的武道修为似乎在短短的两年内突飞猛进，听那些修行者说，世子殿下气海里的生死梅已经绽放了八朵梅花。
除此之外，最让百姓们喜悦的还要属明日就是年节这件事情。
年节是春秋皇朝一年里最喜庆的日子，也是最重要的日子，它是对旧的一年的总结，也是对新的一年的期盼，世子殿下能够在年节来临的前一天成为新任忠武王，这无疑是个好兆头。
凉州唐国辖十三郡。
当世子殿下重掌唐王府时，十三郡便接连呈来捷报，各郡仁人志士联合隐忍许久的唐履善派系的官员，煽动带领各郡厢军攻入郡守府，摘了唐烽走狗们的脑袋，而在王府正厅饱食安歇的诸郡贵客，以及一应属于唐烽派系的官员也全部锒铛入狱，唐烽兵败如山倒，只可惜唐烽最后竟被神秘人救走。
唐星河的尸首被完整地放进了棺材里，葬在城郊某处人烟稀少的山中墓地。唐小露和唐之恒姐弟下落不明。郑尚玄的父亲正三品千牛卫将军死后，其家中人畏罪自杀，包括郑尚玄，一夜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许多人的家中。
唐鹏举亲自前往军器监将唐国旧臣们接入王府，并让一百冥兵即日回冥洞复命。
原刑部尚书胜春朝、原司徒谷樵风等人官复原职，其中韩铁衣升为正二品骠骑将军，朱明庭升为从二品车骑将军，他人依级升官顶替，所辖十三郡也暂作如此打算。
另封三万红甲石家军为护国军，拜石老将军为正一品大将军，这是唐履善生前的意思，并授名声初显的石家五虎各为五品中郎将。
冬日南移，数十名工匠忙碌许久终是将浑浊糟糕的鱼龙湖恢复如初，澄澈无冰，只是湖中银鱼已所剩无几，化为废墟的钓雪亭也被迅速清理干净，静待修葺，不日便可完工，但十二亭剑杀阵却是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布下，毕竟布阵比炼丹更为不易，即便是神武帝亲自颁旨，也不敢保证马上就能寻来一名能够布下十二亭剑杀阵的优秀布阵师，况且外来的布阵师总是让人没那么放心。
唐家历代曾经出了十五位擅阵法的先辈，其中包括唐履善与唐烽，十二亭剑杀阵便是他们呕心沥血的结晶，如今被唐烽毁于一旦，更为无奈的是往昔人才济济的唐家子嗣如今已开始逐渐凋零，居然连一位布阵师都找不出来。
欢聚片刻，谷樵风、石老将军等人离开王府，或去到偏僻巷里，或去到城郊村落，亦或去到别郡乡县，与隐匿两年之久的亲人们执手泪眼，阖家团圆，叙不尽思念，兴高采烈地开始准备起明日年节所需的物件。
……
厚厚的云层渐而飘散，清亮的天光与无数朵雪屑洒向人间，仿佛天庭传说中的神树到了绽放的时辰，神辉四溢，花瓣纷飞，唐王府内一片祥和。
新换的仆役更加勤劳，新换的庖丁更加出色，新换的婢女更加水灵，年节将至，所有人都以焕然一新的面貌喜气洋洋地洒扫着庭院，熬煮着佳肴，制作着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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