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学者（其一）
归途比预计的更长，古神并不只是选择了在第五层面降临。车队绕过许多国家的许多卡口，就是不知道欧洛里斯还能不能放他们进去。
领队的脑子里没这些东西，领队只想着欣赏秋景。路过乡下的果园时，他还自掏腰包买了一桶新鲜的苹果酒。
“欧斯雷曼教授，”负责运输辎重的人就犯了难，“我们就快到欧洛里斯了，您这......”
“不喜欢苹果酒？没关系，”领队哈哈大笑，“老伯，再来一桶樱桃酒。”
“教授！”
“放心，喝得完！”领队笑呵呵地跟着果农老伯去搬酒了。
领队似乎从不在意生活中的细节，严格来说，是影响他生活的细节。他是那种豁达到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人，至少看上去是。游学途中，他们从第五层面出发，一直到达东方那片名为九牧的土地，随一队商人经大漠进入三百层面，眼见着终于快到欧洛里斯，可欧斯雷曼领队仿佛仍然没想起来他都离开这个国家五年多了。
“找找我们的文牒，”马车再次启程时，领队翻身坐上车夫旁边的位子，“不出意外咱今晚就能到。”
“您直接回薄暮大学吗？”
“当然不，”元素魔法系的欧斯雷曼·达伊奇教授还端着满满一杯香甜的樱桃酿，“我得先去一趟皇宫，觐见陛下。”
“可我们没有防护衣和教会给出的证明，现在这样真的能进城？”
“不有这个么，”身长两米以上的中年男性指指自己，“相信我，会没事的。到地方以后，你们就去把不需要上交的货物卖掉分了吧。”
“这！......”说到这个车夫可就不困了，“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欧斯雷曼摊手笑道。
车夫回头看看足足半车队的优质香料，不由得暗咽了一口唾液。他记得启程时，欧斯雷曼就花了近一半的路费购买了大量第五层面的特产，在路上分批卖给长途商人或当地的收藏家和王公贵族，回来的时候也如法炮制，往返的预算非但没有吃紧，反而翻了数倍，也难怪他会买那几桶酒，感情不是为了品味，单纯是预备解渴。
“所以，太子殿下是您的学生......”
“我是他的哲学博士生导师，兼教父，”欧斯雷曼举杯仰颈，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嗯？别那么看我，我不是贵族，也没有什么军功徽章。我就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大学教授，仅此而已。”
“被皇家奇术研究学会和高等魔导师协会抢着吸纳，最后在两个都当上了一二把手的平平无奇的大学教授......”车夫小声嘀咕。
“那是碰巧，”欧斯雷曼还陶醉在樱桃酿的香气中，“我的一篇论文被分别寄到两个协会的编辑部了。”
“怎么也不碰巧吧！”
“嗨呀，奇书学会那封本来是帮学生寄的，不知怎么我那封的原件就被一起塞进信封里了......”
“您真是太打击人了，”满脸颓废的车夫连缰绳都要松开了，“让我这种欠了五年论文的学生怎么活......”
“那你转到神学院来吧，我正好得重新开一个班。”
关于古神降临的情况和欧洛里斯目前的形势，欧洛里斯通过各种手段多少了解一些。城内的被选中者基本都被教会控制住了，治不治疗是另一码事。少部分成功蜕变成古神裔的被选中者有几个想逃离收容区，但教会新晋这一任的圣骑士战斗力好像很高，他是没听说有人成功越狱的。
不过，上一任圣骑士是怎么消失的呢......
“杰森，”他抓着车梁探出半个身子，回头呼唤后一辆车上的仆从，“你拿着我的身份证明先走，和城里通报一声，顺便开个道！”
“好嘞！”
一匹黑马掣出车队，伴随踢踏的蹄铁声在欧斯雷曼眼前逐渐越来越小，直到与远方的地平线融为一体。
他又看了一眼那桶苹果酒。
“很好听。”
一曲落幕，轻巧的掌声在深渊般剧院大厅里久久回荡。
“虽然我还听不见声音，但是能感觉到很好听。”
“谢谢您的赞誉。”歌女礼仪优雅，踱步下台。
“我能为您做什么呢，吾主？”
“你不怕我吃掉你吗？”莉沐伸出左手，任由歌女单膝着地，亲吻她的手背。
“......”
歌女的动作停了半秒。
“啊啊，是这样......”
“......？”莉沐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
“没关系。”歌女缓缓起身，双手抚上莉沐额头，那一刻面具下双目猩红。
“您会看到的。”
古神传承·拉穆夏尔
时间在莉沐的认知里产生了断层。她脑中的景象明明是歌女在吻她的手，可身体的感觉告诉她她的精神遭到了欺骗。恍惚间，她的世界破碎了，她看见歌女的面具在龟裂，而她则同时以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窥探着她自己。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看见歌女的面具和背影。剧院在此分崩离析，留下她们在失去色彩的无尽缥缈中彼此对视。
也许不能说对视，歌女的面具没有眼孔。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一股未知的冲动驱使她慢慢摸上了那张篆刻着类似先民古画般图样的面具。
机关解锁的喀嚓声入耳，她最终摘下了那个只会在仪式上出现的礼器。
“......是你......？”
那不是她的记忆；那是它的记忆。自登神起，她首次与那位凝视于深空之上的伟大存在产生了线性的连结，并以此共享灵魂。
脸颊上的异形眸子开始泛出苍白的泡沫，歌女的浅笑更进一步印证了她的身份。
“我会引导您进入新的童年，也请您准许我完成未竟的使命。”
“......”
“......余......”
“......准许。”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答应，而且是以高高在上的口吻答应；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理所当然，而又顺理成章。
歌女再次笑了，这次是真心的。那份笑意贯穿她至今的生命，充斥着作为信徒对得到自身信仰之物承认的无限感激与无上快乐。
“失礼了。”
莉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面对一个可能伤害自己的陌生人，她却不知为何傻乎乎地对对方选择了信任，而这是致命的。
歌女的即将触碰第三只眼的指尖被用力拨开，随即反手攥死在了莉沐的掌心里。歌女愣了愣，仿佛对莉沐的反应表示意外。
“......嗯？”
“你想要做什么呢？”虽然还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但眼下的状况不许莉沐率先撕破脸皮。
“如我所言，”歌女倒是并不恼火，仍然保持唇角的弧度，“您尚未适应这个世界，您的身体还不能高度融合您的意识。如果用人类的语言表述，我需要提高您古神碎片的纯度。”
“方法？”莉沐暂时不想放下戒心，“你要把自己喂给我？”
“可以这样说，”歌女的另一只手划破空间，撑开石碑大小的暗红之眼，“一部分。”
玉手从没有厚度的古神眼瞳中抽出一柄礼仪用刀。歌女温合挣开莉沐的手指，后退数步。
然后，她扬起了那一头细腻柔顺的漂亮长发。
莉沐的瞳孔中，灰雨飘散，化雪成丝。
“这就可以了，”短刀被扔回眼眸，，“请您选择一个身体部位吧，眼睛除外。”
“......头发。”
“好哦，”歌女没有诧异，“很高兴您愿意信任我。”
她从容转到莉沐身后，似乎手持某件重要的信物。她的眼中透露着真挚与虔诚，非人的狂热结合于二者之间。
“你的名字？”
“罗薇莎，罗薇莎·洛芙拉娜，这是我作为人类的名字。”
撩起触手，断发在手中融化重构。蠕动的泡沫消失在莉沐的发根深处，一点一点过渡到发梢的淡灰。莉沐没什么异样感，不如说她以为歌女还没开始。
“您不妨试试古神化。”歌女提醒道，顺便摸了摸莉沐的头。
“......”
无视了歌女略带无理的举动，在大脑的驱动下，源自遥远外神本命的古老图腾爬出双眼的囚牢，沿体内组织飞速下延，直至冲出皮肤，覆盖莉沐的两手。泡沫于抽象的神秘线状图腾中生长繁衍，狩猎般将手掌完全包裹，凝结，继而开始取代原本构成手部的血肉。这一过程中莉沐没有疼痛，她的身体与古神物质完美结合在了一起，仿佛她生来如此。
“请继续。”
莉沐抬头看了歌女一眼，古神物质的双手表层又浮现出和之前风格一致却截然不同的白灰色图腾纹络，她的手掌进而开始变形。指尖锋锐，关节钩刺，与其称其为人类的手掌，不如更近似莉沐所熟悉的重装手甲，或是某种魔动学原理的爪形武器。
她的头忽然有些晕乎乎的。
“你......”
“回忆起来吧，”歌女很贴心地给莉沐提供了一个臂湾，以免即将陷入昏厥的她跌落虚空，“哪怕只有一部分知识，对现在的您而言也是有必要的。”
黑暗填充了无色调的天空。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莉沐终于想起歌女那张面孔的特别之处。
......东方人？
送信的使者回来报告前主教还在抢救时，菲利亚特才知道教会出事了。
“所以他们甚至没通知陛下就换了个新的负责人上来？”
娜塔莎对此表示不能理喻，她也是看见新任主教方才明白原来这群家伙早就备好后路了。
“太子殿下去见陛下了，”小修女贴近娜塔莎，“牧师，我们......”
确认了门外的走廊没人，娜塔莎抢在修女动手之前挥出了掌刀，抽开那柄直扑自己心口的教会短剑的同时一把扯下了修女脸上的胶质面具。
“好家伙，”骨节断裂声响以前，桌上的奥经读本就硬塞进了那个冒牌货嘴里，“你们现在的胆子都这么大了。”
衣下的注射装置连同宽松的长袍被一同撕烂，虽然早就听闻教会在暗中培养忠于自己的刺客，但娜塔莎没想到她会成为被开刀的对象。结合新上任的那家伙，娜塔莎有理由认为这一届的教会班子要自我清洗了。
拟作·信使
实体化的生命力在手中重塑成白鸽的形态。扔出窗外后，娜塔莎把隔音结界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起居室。
“西瓦尔卡的孩子，嗯？”选择性忽略了刺客模糊不清的哀嚎，娜塔莎撩起她的残衣，裸露的后背上不死鸟的烙印格外清晰，“真奇怪，尽管早知道你们和教会有联系，不过为什么偏偏派你来处理我呢？”
接住刺客强忍剧痛砸来的一记刺拳，娜塔莎反手发力，又是似曾相识的咔吧声和被噎进喉咙的惨叫。
“我觉得你已经清楚答案了，那也就说明你的家族有胆量承受埃氏的报复，否则你就是个弃子。”
乏味的断骨，这次是膝盖，整条左腿反方向扭折了差不多四十度，娜塔莎还是留情了。
“没关系，”她说，“我们有很多时间一一梳理你的记忆，就是洗个脑再去找我那可爱的原部下也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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