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固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丹田缥缈，用之以聚元。至人千里者，丹田虚怀似鸿蒙，元无灭。
——《纳天术》节选
胖大叔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人，对方肌肉发达，身体强壮，正是自己需要的劳动力，但是本着老板的心态，还是故作淡定地道：“小伙子，我们工作很辛苦的，你可想好了？”
男子毫不犹豫地点着头。
胖大叔也少了顾虑，耐心地介绍道：“我们属于服务派遣机构，就是把手上的人员派遣到客户那边工作。这次参加峰会的人数过多，九星门厨房人力不够，需要我们的帮助。你到那里只需要干活就行了，包吃包住，工钱按天计算，一天大概四十八两白银，日结。情况就是这样，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年轻人想着自己以前视三千万两白银为粪土，不禁有些戏谑之感，他思索了下，问道：“为什么不去桑海城招人呢？那里不是人更多，离首虎山也近么？”
“这边人力成本更低，而且桑海城那边目前形势比较特殊，人力紧缺。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石小草！”
“行，我记下了，明天就出发，有异议么？”
“嗯，我没地方去，今晚能安排下住的地方么？”
“这……行吧，小吴小黄，这是小石，你们待会带着他去宿舍吧！”胖大叔转头对着正在搬桌子的两个小伙子道。这两小伙虽然消瘦，但看上去比较精干。
其中叫“小黄”的小伙子没有理会，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发牢骚：“好不容易来趟广林城，想买些精铁打把上好的斧头，哪知跑遍了整个城镇，居然全都卖完了，一点儿货都没有。”
石小草听着也有些诧异，毕竟在广林城，即使换了领导者，换了住民，精铁产业也依旧是其支柱产业，精铁的储备量是非常充足的，居然能一下子断货了。
还没等石小草细想，其中叫“小吴”的小伙子递给了石小草一捆凳子和一张卷起的公示布，面无表情地说道：“带上这些和我们走吧！”
石小草背起凳子，拿上公示布，迎着远方的日暮，跟着前面两个勤劳的小伙子，走上了一条崭新的人生道路。正是：
浮云尽处断魂人，落日西山米酒浑。
路转千折逢素友，平凡大道焕新生。
翌日，天亮了。
昨晚是石小草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晚，仿佛是因为一些事情的终结，让他暂时放松了一下。第二天，他换了套新的浅灰色长衫。早晨一群人在集体宿舍排队洗漱完，便浩浩荡荡地坐上了开往桑海城的四轮车。
这四轮车十分轻快，石小草寻问了下，方知是一种名为“元石”的能源物质在给车供给着能量。看来元的发现不仅改变了江湖，人们的生活也被元改变着。
石小草坐在靠车窗的位置，虽然有些拥挤，但他还是能侧头看看车窗外的景色：那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车子驶进了广林城郊外。
想着大陆东方的人都守着一方土地世代传承下去，不知不觉石小草又打起了盹，众人也陆续进入了梦乡。
傍晚时分，突然停下的车子让众人从长途跋涉所引发的茫然思绪中回过神来。在呼唤声中，大家逐次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石小草看到车前方是一个渡口，有一艘大船在等候着。他有意识地去寻摸一下元石这种物质，只发现在车底有一个像容器的铁罐子，又仔细研究了下元石车，发现车头有一把类似打火石的钥匙可以启动它。
领队的大叔趁这功夫赶忙有叉腰抽起了袋烟，对着众人说道：“这里是离桑海城五十公里的渡口，登上了这艘船，一天一夜后就能到达首虎山了。小吴、小黄，给大家分一下干粮，所有人吃完就上船。”
领到干粮后，石小草蹲在地上望着桑海城的方向，那里星火点点，暗波流动，曾经那里是莫塞门掌控下的中心城市，如今风雨飘摇，他不禁感叹时过境迁。
草草地吃完了干粮，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地登上了大船，开启了越海之旅。
这船甲板十分宽敞，上面只有一个舵房，下到船体内部，则是比较简陋的大通铺，男女老少都在里面休息。石小草只觉空气沉重，又睡意全无，于是走上了甲板去吹吹风，渐渐地，甲板上的人多了起来。
大家百无聊赖，互相攀谈着。石小草靠在船舷上，手托着下巴，看着湖面，突然发现水波荡漾，只见不远处正有一个高大俊拔的身影在湖面上轻盈地舞着剑！
这人轻功了得，如履平地！他时而飞身环刺，时而仰天画圆，时而倒转乾坤、剑尖戏水，时而横扫千军引得浪潮奔涌，伴随着淡淡的月光，好一段潇洒的剑舞！
船上众人此时都禁不住地拍手叫好！这剑客匆匆回眸，一丝意外，未曾想在此偏远渡口碰到人群，无谓之余，一个翻滚，踏浪而去。
众人好不容易兴奋了下，失望之情暂时占据了上风，不过这感觉很快就过去，众人又恢复了常志。夜有些凉，不一会儿，三三两两下了甲板去休息了。
石小草仍旧站在原地想着事情。他虽目力过人，但也只看到刚才那男子一头深蓝色的长发，而对方的轻功，石小草是自愧不如，放眼如今的修元界，也没什么好诧异的。
倒是这淡淡的月光，让他脑中又有些回想，为了远离这念想，石小草下了甲板，见船舱里除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姑娘和一个精气十足的短发青年站着外，其余的人都躺下休息了。
那小姑娘穿着一套粉色连衣裙，用红绳扎着两个小马尾辫，甲字脸，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洛神赋），雪白的皮肤透着红润，约莫豆蔻之年，个子不到一米六，但是身材比例极好，细长的胳膊修长的腿，粉红的樱桃小嘴正啃着糖葫芦，一对蓝色的水汪汪大眼睛眨呀眨，打夹着长长的睫毛。
守在一旁的男青年有些心不在焉地、无所事事地叉着手。这青年身高八尺左右，一头银色短发，白色的绸质上衣，浅灰色的长裤，菱形脸，鼻子坚挺但眼睛不大，身上的肌肉充胀着衣服，和石小草的好身材有得一比。
那小姑娘嚼着糖葫芦，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吐槽着周边的环境，声音清脆，语速很快，跟连弩似的，时不时小嘴嘟嘟表达不快，时不时扭头握拳、不忍直视眼前的景象。那青年满不在乎地听着，嘴上只是挂着浅浅的笑容，一直处于游离状态。
这两人相处着，倒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换个人，说不定就厌烦小姑娘的话痨，或对青年的心不在焉感到恼怒。
小姑娘正吃得起劲，感受到左前方的目光，忍不住正面朝石小草看了过来。
石小草虽然又蓄起了胡子，但是仍旧散发着一股略带落魄的英气。看着石小草，小姑娘大眼睛里的光彩闪烁了下，便低声细语和身旁的青年说了几句，那青年也注目朝石小草的方向看了下。
石小草自觉失态，虽如今稍显寒酸，但内心依然还有沧海巫山之情，于是主动走了过去，向这两与众不同之人点头示意了下。
青年与小姑娘都没怎么表示，似乎是因为有陌生帅哥靠近，小姑娘吃东西的样子明显优雅了许多。
“二位从相貌看，些许不像是我们这种劳务派遣之人呢？”石小草挠着脑袋，试探着朝青年问了句。
那青年倒也十分和善，耸了耸肩，微笑答道：“我们本是代表门派参加九星峰会的，奈何这丫头贪玩，错过了接我们的客船，只得找这艘运输船过去了。”
一旁的小姑娘听完，嘴巴翘得很高，有些气愤地看着青年，显然是对刚才的解释有些不满。
石小草见状微微笑了下，知道再问的话只会比较尴尬，于是又朝两人点点头，知趣地走到一旁。这两人也因为和石小草说上了话，放下了戒备，又投入到方才和谐的状态之中。
石小草通过近距离接触，感受到青年身上有强者气息，而小姑娘的蓝色眼瞳分外漂亮，吸引着他的注意，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蓝色之上时不时闪过一层墨绿色光芒，相当奇幻。他断定，这二人必非寻常之人。
确实有些困乏，石小草铺了床粗麻毯子，躺身而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天一夜很快过去了，船靠岸了。一群人悻悻地从船中走出，一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加上晕船的难受让所有人苦不堪言，然而当大家抬起头看着眼前世界的时候，疲惫的双眼里也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晚霞挂落，山水共色，人间仙境。
众人此时站在一个偌大的渡口平台上，其上立着一块石碑，写着三个朱红色大字“虎泊台”，笔锋苍劲，气势磅礴。虎泊台四周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支，想必是用来承载参加九星峰会的八方来客的。
被葱郁的树林覆盖的群山环绕在四周，众人都不约而同地仰头打量着这些形状各异的庞然大物。因为处于山之阴面，山与水带着墨色，水又与天相连，静之清凉。山的高大背影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远方星星点点的几支渔船漫无目的地漂着，几位蓑笠翁正用竹竿掌握着它们的方向。
虎泊台上有一位向导正等候着大家的到来。她领着众人朝两山间细长的石道走去。这石道初极狭（桃花源记），仅能容一人通行，延绵比较长，恰好有一部分在山间的夹缝中，通往山之阳面。穿过夹缝，便豁然开朗。
最先进入众人眼帘的是一条波光粼粼、弯延如月的长河。这条河倒映着夕阳的余晖，显得格外的静谧。河边立着一块写有“溪月河”的石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溪月河比较宽，但是水深较浅，只能让一些轻舟游弋。河被群山围住，就像一位温柔的女神被孔武有力的将军们保护着一样。
石道的尽头倚靠着五六支轻舟，显然是来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务工者的。
众人中的第一批人三三两两登上了这些轻舟。船夫们撑起了竹竿，最前面的船夫唱了一嗓子：“起船啰！”后面的船夫接道：“哟呵！”高昂的喊声在群山间回荡。
一支轻舟能坐三人，船都互相挨着，石小草便在其中的一条船上，此时的他无比的享受。他靠在船上的隔板上，伸展着长腿，两手搭在两边的船檐上，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风景。
船夫用竹竿撑着船，开始介绍起这令众人沉醉的山水。
“各位是第一次来首虎山吧。首虎山是以陡崖坡为特征的丹霞地貌，一层层的红岩看上去是不是很像云霞。”
众人听着，目光都聚集到山上层次分明的陡崖坡上，一片片的沙砾岩看上去确实如红霞般美丽。
“首虎山的山峰主要呈平顶型和尖顶型，有五座名峰。”
“咱们这条船是由西往东走。这是山峰处有一巨型石梁垂下、如鹿饮水的帝鹿峰，接下来是顶如刀叉的双子峰，还有如枪一般矗立的山峰名为金杵峰，是首虎山最高峰，也是主峰，海拔一千三百多米。现在路过的是峰顶上有一辽阔石盘的天圭峰，是本次峰会的主会场。最东面的那座如象身一般的山峰名为象衙峰，也是大家的驻地。”
船客们不禁起了兴趣。
有人感叹道：“那天圭峰上的石盘给人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那饮水的鹿真的是来自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那座像大象一样的山不知道从南到北要走多久，剩下的两座山直插云霄，看上去很险峻哩！这条河也很有意境，清澈静谧，特别是这河道的弧度，让人很舒服，就像女性美丽的身材一样，感觉苍天和巍山都被她的温柔所感染，变得温和了许多。”
“你的感觉很对呢！首虎山的山水天下一绝，更何况还有九星门坐镇，可谓是名山、灵水和神人的汇聚之地，山水与人是相互成就的。你看莫塞门的北华山，曾经那也是块人间宝地，如今都没有了灵气，还给人一种阴郁之感。”又有一人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石小草听着，心理当然不是滋味，有些哀伤，但他只是撅着嘴，一言不发。
人群中又有人在沉思中发表讲话。
“其实世人对九星门期望很高，很多人坚信它会是东方大陆下一个执牛耳的门派。一方面是地缘因素，首虎山绮丽的风景适合修行，吸引人杰。”
“另一方面，东方大陆实力强劲的门派虽有四个，但华峰派和中衡派现在斗得不可开交，势必互伤元气，而另一门派又与世无争，恰在此时，九星峰会在首虎山召开，人皆趋之，我估计这次峰会将会是门派地位的分水岭了。”
石小草静静地听着，觉得这些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道理这东西，很多人都能侃，但境遇却不是每个人能把控的。
一群人看着这奇形壮丽的各座山峰和温柔的溪月河，它们在落日残辉的照映下，平静而富有诗意，然而总让人觉得，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注：“埏埴以为器……”这句来自《道德经》；"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来自《洛神赋》；“初极狭”来自《桃花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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