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铁家兄弟话雏子
桃花县建成至今，经过几次扩建，规模已算是极大。如今西城那边主要是一些巨贾贵人之所，管理颇严，平日里其实有些冷清。南城因是通往桃花山方向，凡人心有敬畏，便主要是一些学堂及此地官府所在，平日里人也算不上多。只有东城与北城人气极高，生活气息浓郁，是个人间繁华所在。
出了东门，中间隔着两个小县城，距离三百多里地，便是新朝在东都最大的一个大城‘首阳城’。桃花县里平常主要的商贸人情往来便是此城。所以，东城这边每日贩夫走卒、说唱杂耍、生意买卖、访亲探友络绎不绝。整日里车水马龙，拥挤不堪，也是三教九流之人喜欢聚集之地，向来便是本城治安重点。
至于北城，原来便是那个小乡村之地，居住多是世代本地人，如今生活富足，嫁娶不难，家家人丁兴旺。再加上后来虽建有新房大屋，但老旧祖屋也还在原地。由此开枝散叶，延伸出来，人口可说是占了桃花县城里一半还多。更有一些老手艺的医馆、家具、制衣、名吃等，乃是全城人气最旺之地。内里街巷颇多，杂而不乱，路面也最是平整、洁净，给人一种祥和之感。
此时晌午刚过，北城靠东的一条小巷，最头一家卖米面粮油的孙掌柜，刚吃了饭有些乏困，便端了一碗茶，在门口的躺椅上坐定，正要将茶碗往嘴边送，就听到不远处有‘咚咚咚’的脚步声走来。
孙掌柜将茶碗放下，抬眼看去，果见巷口转过来一个大汉，健步而行，腋下还夹着一个小酒瓮。
孙掌柜的便叫道：“铁老二，今天打的好酒啊！”
汉子闻言，仰脸呵呵笑道：“天天喝那孬货，嘴里淡的没味，昨天接了个大活，这不，赶紧打点好酒长长气力。”
孙掌柜四下扫了一眼，见无人在侧，便稍低声音道：“那寡妇今天早上又来了，我听跟我婆娘说的意思，便是不要聘礼，也可过门伺候你大哥去。我估计，待不到天黑，我那婆娘便要打发我去请你哥两个来了，你那好酒可存住点气，给我留点捎来。”
铁老二闻言，立刻瞪大了双眼，“你若去请，便只请我大哥好了，我不来。这点酒，还不够我一顿喝的，怎能给你留。”说完，将酒瓮夹的更紧，疾行两步，往巷里走去。
孙掌柜急忙叫道：“好好好，我不喝你的，你回去可跟你大哥说了，让他换身衣裳，洗干净了脸，晚上过来吃饭，省得我让婆娘埋怨。”
铁老二脚步不停，急奔而去，转眼便到了巷底。
巷底头一家，此刻大门敞开，前面厅堂里正有一个大汉坐着饮茶，厅堂周壁挂着许多打好的铁器，全都擦得闪闪发亮。
铁老二进了厅堂，看见大汉，便叫道：“大哥，那孙老头又给你说媒呢，请你晚上去喝酒，让你穿上好衣裳，省得让人笑话。”
大汉闻言笑了笑，说道：“知道啦，你那大嗓门，刚在巷头我都听见了，快去洗了脸，灶上还有饭，吃完了好干活。”
铁老二嘿嘿笑了两声，自往后院去了。
那汉子将碗里茶水喝完，也站起身来，走往了后院。
这兄弟两个其实不是本地人，三年前方来到此地的。当时正看到孙掌柜在门前歇息，便上前问他，左近哪有既便宜又宽敞的地方可租，他们兄弟两个想要做点小生意。
孙掌柜本不想搭理他们两个，奈何自家婆娘正好在屋内听见问话，就走了出来，看见兄弟两人言语有礼，举止得体，心生欢喜，便告知他们，这巷底的一家，不日就要搬走，他家里地方宽阔，足够平常生意之用。
兄弟两人谢过孙老板，便来到巷底，见到了此间主人，一对老夫妻。两人上前叫过大伯、大娘，便将来意说了。
这对老夫妻早年经商成了大户，置这居所确实不小，有院有屋，有井有树，十分的宽敞。
那孙掌柜的婆娘热心肠，将这家的一些情形已说与两兄弟听了。老夫妻两个一世好人，奈何命里无子，只得两女，好在女儿嫁得不远，并女婿都颇为孝顺。如今两人上了年纪，诸事不便，加上女儿女婿来请，已决定搬去跟女儿住了，这两日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大概两三日便要搬走。
老夫妻两个一生无儿，深以为憾，如今看见这兄弟两人，大的那个身形挺立，如标杆扎地。卧蝉眉、丹凤眼，面色红润，望去一脸正气。身着一件青色长衫，露出外面的双手修长白皙，整个人看去干净温和，莫名便心里喜欢。再看那小的，呦呵，长得是高大魁梧、黑不溜秋的，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不清嘴脸，头发也如胡子一般，根根挺立。眼虽不大，却透着一股坚毅机灵的劲头。穿的衣裳半新不旧，却是有些短了，更显得他手大脚大，站那里便像个屠夫一般，正正符合了老两口假想中儿子的形象。当下便有些心神激荡，欢喜异常。
再听他叫了一声大伯、大娘，喜的老两口眼泪都差点迸了出来。忙颤颤着双手将他们让了进屋，端上茶水、果点，再三劝他们吃了。
那小的吃相也是极好，一口能塞两三块点心，刚送的还未咽下，手里的已递到嘴边，喝茶时也是一口一碗，喝的干净又快，一壶茶三两口便全进了他的肚子。老两口盯着他真是目不转睛，看他吃的高兴，心下也自高兴。
待他们吃饱喝足，将来意细细说了，尤其是说到在此地已有些日子，身上钱财也快要用完，奈何其他地方租金太贵，知道北城这边人好，只是有些不放心外地人，不过是到这边来碰碰运气罢了，若还是不能租到房子，便要露宿街头了时，两个人真是好生唏嘘了一番。当下便决定，将自己这院子，计有大屋两间，偏屋四间，厨房、牲口房、杂物间若干全都租给他们，最后更是只收了三百钱一年的房租，剩余尚未搬走的东西也都不搬了，正好留给他们兄弟两个开火做饭，睡觉洗澡之用。
兄弟两人帮着将老两口送到了女儿家里，回来又买了一套打铁的家伙什，便在此安定了下来。平日里便打些铁器，寻些活计干干。
周边其他人也问过他们兄弟姓名，兄弟俩只说姓铁，正好又是打铁为生，一众街坊便称呼他们铁老大、铁老二。兄弟两人平日里总在后院干活，若是有人家里有事，或者请他们帮忙时，却是随叫必到。两人都有一把子力气，干活更不偷懒，因此住不到一年，便被周边之人真心接纳，如同本家了。
铁老大进了后院，拐进厨房，看见铁老二正一手抓了三个大饼，一手捏了酒瓮在那里大嚼，不由皱起了眉头，道：“手都不洗。”
铁老二放下大饼，举起手晃了晃，笑道：“百毒不侵，纤尘不染。”
铁老大不去理他，又沉声问道：“如何了，可有发现？”
砸了砸嘴，铁老二说道：“都是些小人物，最高只有将级，不过是一些小门派想来看看有没有油水可捞罢了，大门派谁来这里……。就算有高手来，咱们兄弟两个还怕他们！”
铁老大沉吟了一下，道：“还有三天，三天一过，便是师傅说的日子。越是这个节骨眼，越要小心谨慎，出了纰漏，咱两个如何去见师傅。”
闻言，铁老二便默不作声了。两人相对站了一会，铁老二动了动耳朵，看着铁老大小声说道：“还在睡觉？”
铁老大‘嗯’了一声，转身想走，又转过来看着铁老二道：“此子聪慧异常，乃我平生仅见。这两日我见他的勤了，他马上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早间望向我时，竟有些依依不舍之意。我想，他大概是猜出些什么了。”
铁老二放下酒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铁老大接着道：“若不是师傅有令，我真想带他离开此地。朝夕相伴，竟令我仿佛有了子侄之情。唉，希望他吉人自有天象，余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也可稍慰我们这三年相伴之情。”
铁老二接口道：“师傅肯定有他的道理。不过，若是他在这桃花门下受了什么伤害让我知道，我定将这桃花山砸个稀巴烂，将那桃树一棵棵都断了根去。”
许是他声音稍大了些，此刻其中一间大屋里，一个扎着马步的孩童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起来应是刚睡醒的样子。这孩童也是厉害，居然一边扎步一边睡觉，两不耽误，真算是刻苦至极了。
孩童样貌不过六、七岁样子，可能是少见阳光的原因，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身形有些单薄，不过生的却是俊朗无比。
只见他面如满月、天庭宽阔、山根耸立，下巴圆润。最奇特是一双大眼黑白分明、精气饱满，此刻室内望去，如暗夜星辰，璨璨生辉。
可能是醒来后觉得有些不舒服，孩童直了直腰，听听外面并未有其他声音传来，便又缓缓沉下心神，平伸双臂，长吸短呼起来。
谁曾想这间院子里居然还有一个孩童住在其中。三年来，除这两兄弟外，竟再无其他人知晓此事。
铁家兄弟静立片刻，听听从屋里传来的呼吸声渐趋平稳，便互相对视一眼，俱都出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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