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幸存者
北方的春天干的要命，卷起的细沙直往脸上打，救火车和警车的鸣笛混在一起，在市里来回奔波。这要命的天气让人叫苦不迭，每天陈火因值班结束都听着房东太太抱怨着菜价贵了都是因为这鬼天气。
陈火因这么积极一看还在踌躇满志的年纪，王队这么说，王队是局里资深的刑警，有意无意的想要带带陈火因这个后辈。大部分经历过重大刑事案件的老刑警都是从二十多岁满腔热血过来的，用他们的话来说，原来觉得刺激觉得正义，慢慢觉得悲伤到最后没有感觉，责任和光荣几乎把他们绑死了，把法刻在骨头里。论谁看到灭绝人性的杀人犯不想冲上去揍两拳。陈火因这些天除了跟着前辈一点点学，就是两点一线的来回跑——到警局的近路封闭修缮了，以至于绕路的世界大大折扣了这个二十多岁年轻人的休息时间，这几天唯一能算得上娱乐得就是看到被学生挤的东倒西歪的李次方推着自行车从人堆里挤出来，头发被挤得更乱了，两人互相迎着调侃上对方几句，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过去。
这天气反复无常，气温能从天上到地下，陈火因嘴里叼着煎饼果子看到下来扔垃圾顺带偷偷放风的李次方。
“学校电线老化停电，抢修一时半会来不了，就把我们这些老师学生们的放了。”李次方不问自答，语气像个盼着放假的小学生，这是他得来不易的诉苦日，火因也顺理成章得成了他的倾听者。
校内学生基本上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在后面墨迹的，更多得是抱着大本试卷准备回家加班的老师。多云在傍晚消散，夕阳西下，太阳垂暮，月亮浅浅又悄悄的，从东方升起，一点点带着黑暗，吞噬云霞。校门学生通道准备关闭的时候才有个小姑娘慢慢出来，看上去度过了相当糟糕的一天，散乱的马尾辫扎在脑后，脸上还有原子笔的痕迹，过长的校服衣袖遮住了两双手，过长的裤腿堆在脚腕处，说不上漂亮不是能让人一眼记住的脸，面色发灰。
“看到她了吗？”李次方忽然把自己的苦水河堵上，示意了下那个准备进院门姑娘。“那姑娘我学生，身体不好，一周的课能缺二分之一以上，但是成绩总在中上游，真的聪明可惜了身体跟不上。”他说完可惜但是陈火因看得出他看到了以前的他自己，聪明人总是被聪明人吸引。
“她是身体不好才那么没精神吗？”
“她父母这么说，但是问哪不舒服的时候老是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当时我也觉得是她厌学或者什么的，但是和她聊了聊，很温和，总是有气无力的，可惜了。”李次方又强调了遍可惜了，“可惜决定走艺考，这脑子学理多好，好像是美术更有天赋，没见过有时间要来张看看，她跟着我爸学了仨月，我爸说她真挺灵的。住我家楼下对门。”
“你这是要全世界学理才舒服。”陈火因头一次砍李次方夸人，本想说出那句物以类聚想想也不对，太冷了，那个小姑娘，往这边瞥得那一下让人浑身不舒服。“她叫什么？让我认识认识，说不定劝劝她进警校，身体就锻炼好了。”
“月亮…允月亮，很少见的姓氏。”李次方挠挠脑袋上顶着的乱发，“真是要命，仨班我带着半年没记住谁，她还是缺课缺得我认识了。我撤了，哥，我妈是真唠叨。”
陈火因盯着小跑的李次方的背影，忽的把目光转移到那几栋居民楼上，允月亮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在陈火因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开始害怕了，这种感觉原本从他十三岁开始就不该再次出现了。
一个一米六的小姑娘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最近的失眠真的吧自己折磨得够呛，什么都能多疑，这样下去自己非英年过劳殉职不可。陈火因这么想着回到那栋小楼里，看到房东大妈笑眯眯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房东太太一个人住在一楼，把二楼三楼全部租出去了，这栋小楼是她丈夫留给她的。她丈夫是因为脑梗去世的，原本和睦富裕的一家就这么一夜之间毁了。老租客听说从那以后，房东太太每天这个时候就坐在这一直笑眯眯的等到天黑。爱恨缠绵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陈火因却无瑕为这份至死不渝的爱垂泪，他就是忘不了那个眼神，那种丧失了很多感情很多感触的眼神。天边一盏孔明灯飞向太阳。
“陈火因，马上到一中这个东门集合，快!”这通电话打得很急，等他迷迷糊糊套上制服的时候，只看到外边已经乱成一团，警车救护车早早到齐。
“以为是普通火灾，邻居看到烟打了119，敲门没人回，直接破门的时候看到男户主脖子上插着刀肚子被划开了内脏流了一地，肠子被烧了，好在邻居发现得早，没把尸体毁了一边瘫坐着他妻子，吓得怎么都不说话…”王队深吸了一口气，说实话他看过太多这种案子，用经验判案都能对个百分之八十，仇家得多恨他才能杀人后一把火把房子点了。“小陈去安抚报案人情绪，刚才还哆哆嗦嗦的。”
陈火因回头看到裹着毛毯在警车里发愣的李次方，吓得脸色惨白，憋了好大一口气才喘过来，张张嘴也没把第一句说出来，他接过陈火因递上来的水，就那么抱着杯子，整个人神游在现实之外躲避自己经历的一切。某一领域的天才很难面临人情世故悲欢离合的刺激，他们沉浸在自己的领域里无所不能，直到面对冰冷社会——那些用数字分析不了的情况。
尸体首先被撤离出来被送往医院进行尸检，受到精神重创的太太也被消防员抱了出来，医生检查后发现除了吸入一氧化碳外脚腕被砍得漏出白骨，李次方慢慢从警车躺下，他受不了，他的脑子从来都没这么难受过。
正当所有人默哀之时，一个消防员抱出来一个女孩，除了吸入少量一氧化碳意识不清之外，没有任何外伤，陈火因一眼认出了她，允月亮。她的眼神里终于多了些情绪，悲伤疼痛，又或者啥更复杂的冷漠。她似乎发现了陈火因在凝望自己，在陈火因帮忙抬住担架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抹诡异而悲伤的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随后消失了，就那么一瞬间，陈火因也觉得自己太过神经质了，但是那笑就算陈火因再劝自己是错觉也忘不了，他只觉得脊背发凉。这只在丧心病狂的屠夫手下幸存的羔羊，一定藏着些什么真相。
「今年的春天，花红的似血——1992.城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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