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归命
亦辰嘴里的烟随着喷出的血落在了一旁，烟头冒出的黑烟逐渐变淡。他的胸口已经不再高低起伏了，碎骨卡在内脏里已让他无法呼吸，甚至心跳都会给他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一旁的刘泽想要挪动自己，可带来的结果只有断腿上的纱布变的更加红艳。
亦辰尝试喊出空间漏洞，带着刘泽离开这个空间，但无论他顶着剧痛如何用力，口中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涌出来的，只有带着肉块的血色泡沫。
如同他的生命一般，即将破碎在一片虚无缥缈的空间中。
他曾经埋怨自己过于清醒，因为某些原因，哪怕承受极大的痛苦，也无法晕厥，必须切身清晰的感受着痛苦，忍受着一切，并在同时思考。
久而久之他对大部分的痛觉都已经习惯甚至麻木了。
但这种致命伤可不是一般的剧痛，亦辰久违的感受到了全身感官被极限刺激的感觉，这也让他在此刻还能维持一线自我意识。
剧痛带给他最后的清醒中，他余光看到刘泽指向他的左肩。
“放在你的臂带上，记住，只有性命受到危险再打开底部的盖子然后注射，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让它流入你身体就行。”
刘泽说过他有救命的能力，更给过亦辰一个血瓶。
但夏月祈说过，如果被刘泽的血救下来，刘泽一死，救过的人也会死。因此他还反复斟酌过是否要将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身上。
可此时他很清楚，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了。
他曾经不惜一切代价活了下来，现在也会。
血，致命伤，流入身体就行。
亦辰虽然内脏受到重创，但四肢并没有受伤，他强行逼迫哀嚎着的身体挪动，颤颤巍巍的取出臂带上的血瓶。
此时因为剧痛，他已经耳鸣眼花，意识也头次产生了模糊。
但亦辰很清楚如果他晕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打开血瓶注射口了，而全身又被长袖的贴身制服覆盖，脖子都围的严严实实。外露的部分只有几根手指和脸部，根本没有方便的地方注射。
右手取出左臂臂带上的瓶子后，经过脸的一瞬间，亦辰张大了嘴，松手，咬住了药瓶，用尽最后一口气狠狠一咬。
他计算过了，这个小瓶的玻璃厚度只有二三毫米，哪怕这是钢化玻璃，根据他的咬合力应该也足够咬开。
幸好他是神使，否则身体虚弱到这种情况，是不可能还有力气的。
“嘎...啪！！”
不出意料，成功了。
可如同先前一样。
“咚！！”随着血瓶玻璃碎开的声音，亦辰躺在地板上的后背突然受到和先前一样的剧烈冲击。
闷闷的重击声从他背后传来。
身上的制服和背后的重剑在这种级别的力量前就算起到了保护，也没有太大意义。
普通人毫无疑问是一击必杀，制服防护只让他第一次没有立即死亡，还有抢救机会，但第二下，加剧了他死亡的速度，彻底无力回天了。
重剑是斜挎在背后的，就算加上固定重剑的马甲，也不能护住他全部的后背。
只能护住胸椎的部分地方。
腰椎和胸椎底部的椎骨碎成几块，已经断裂的肋骨更深的插入了内脏，整个胸口被冲击力击的向上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猛冲了一下，伴随着骨裂声，又落在了地上。
亦辰很清醒的承受着痛苦，也发现了这次的骨裂声没有引来新的冲击。
伴随着又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他的心跳声戛然而止，手从半空中无力的落在了毛毯上，发出砸到毛毯下硬地板的碰撞声，挣扎而蜷起的双腿，也松开滑落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心脏被肋骨插了进去，已经停止跳动，这是他可以思考的最后两分钟了。
亦辰迅速调取了人类心脏停止跳动后的数据，随后立刻开始了思考。
思考速度已经变慢了不少。
“刘泽看到我喝下血后很明显的松了下气，浑身肌肉都放松了，那证明我应该还有机会活下来，之前他也说的是致命伤再用，所以暂时先不管活命的事。”
亦辰眼前开始发黑，瞳孔逐渐放大。
“进门后看到那人，在报告上有，但他却穿的警服，根据资料上说的，他是无业游民，那么很有可能是警察局故意伪造了资料，那么这样一来就和我的推理吻合了。”
他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但能感受到后脑传来剧痛，四肢开始缓慢的抽搐，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我们三个人，看似都是受到了致命伤，却都是不同的部位。而且与其说是想杀了我们更不如说是折磨，从动刑的角度来看，如果是专业人士，是可以做到让同一个人承受这些伤害并不死亡的。死掉的那人，是按顺序钉在墙上，被挨个除去五官，刘泽应该是挨个去掉四肢，而我则是不同程度的内脏出血。把这些东西重叠，那就是人彘刑。除了军方，就只有警察局数十年前的那个行刑部那里有人能做到了。”
亦辰的线索对上了，跟他的理论契合了。
曾经战后的警察局有一个秘密部门，负责处理旧国主义者的一些非法行为，并且拥有一个独立的行刑部门，可以使用任何非人道的手段来逼供。
亦辰曾经手下就有一个来自行刑部的人。
他刚想到这里，就感受到了自己呼吸停止，四肢也开始渐渐失去了知觉，抽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差不多了。”
最后，在死前，他用尽最后的全部力气微微转动了点脖子，歪到了一个足够让头部因自身重量而右侧转倒的角度。
随后。
瞳孔急剧放大，身体完全停止了抽搐。
他死了。
在他死亡后，头因为失去了力量的支持，朝右侧歪倒去。
关节处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好似他每天早上起来用力扭脖子时一样。
这次重击也没有再次出现。
一旁的刘泽注视着这一切发生到亦辰死亡。他在亦辰咬开血瓶后就已经停止了朝亦辰挪动的动作，收起了亦辰的手机，抬起枪口警戒着周围。他并没有感到惊慌或者惋惜悲伤，反而伸出手用力握了握拳头，随后松开手，神色放松的叹了口气，整个人没有那么紧绷了，紧皱的眉头也舒张开了些。随后又抬起枪口，紧绷了起来，目光扫过四周，缓缓用一只腿推着自己朝亦辰挪去。动作非常的慢，在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刘泽，凡神半神神性【阿斯克勒庇厄斯】，能力：死而复生，向死而生。
亦辰的尸体内，随着刘泽的血液缓缓从内脏伤口流入亦辰体内，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内脏自愈，断骨重连，内脏里溢流的血液奇迹般以一种不合物理规则的方式流回到破裂的血管内。
仿佛他身体的时间被一点一点倒流回了受致命伤之前。
不到两分钟分钟，亦辰身体的形状就已经恢复了，胸口也以一种极小的幅度开始了缓缓的起伏。
已经挪到亦辰身旁的刘泽用余光捕捉到了亦辰手指微抽了下，随后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挑出亦辰嘴里的沾着血的玻璃碎渣，挑完后又缓缓捂实了亦辰的嘴。
很快，亦辰无力的小声呢喃着，清醒了过来，幸好刘泽已经捂住了他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口中的剧痛让亦辰很快清醒了过来，他躺在地上，大脑开始查看记忆，缓缓恢复思路。基于曾经多年稳如老狗的经验，他一直保持着躺倒的动作一点大气都不敢出。又过了数分钟，他才逐渐想起先前发生的所有事。
一旁的刘泽看他安静了下来，先探着身子在他眼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后放下了枪口，从怀里掏出手机，放到亦辰右手里，又扶着他的手挪到他眼前。
亦辰现在浑身无力，身体根本无法做大的动作，头也发昏并且意识模糊。
好在他本身意志力就远强于常人，并且在他刚刚死亡之前，已经算完了后面所有步骤。
就算大脑还晕着，也不影响单纯的回忆。
亦辰右手指纹解锁，随后迅速打开备忘录，大拇指缓缓打下一行字。
他无法挪动身体，但在死亡后头是朝右边歪的，再加上刘泽挪了自己的手，所以亦辰看得见屏幕。
“动不了内房人彘本体不出声没事出声你断四肢”
刘泽看着他打完了这几行字，最后看亦辰手指不动了，把冲锋枪放到背后，勒紧，然后才拿起手机。
“出去？”
刘泽又放到了亦辰手里。
“下条漏洞接触看，锁屏，三十秒。”
刘泽看着亦辰打出了这几行字，点了点头，随后把头拐到一个看不见屏幕的角度。
他看不懂什么是人彘，但他知道，亦辰没有选择直接走，说明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
况且他作为一个军人，是不允许帝国子民的安危受到如此威胁的。
等亦辰手指停下移动两秒后，刘泽拿起了手机，屏幕朝地，用双臂在地毯上朝内屋匍匐前进。客厅并不大，亦辰这一躺，刚好挡在电视机和沙发中间，堵住了唯一的路。刘泽为了不发出声音只得从亦辰身上爬过，手指还得隔个十多秒盲点一下屏幕。
刘泽不是普通军人出身，就算断了一条腿，匍匐前进的速度也相当快。再加上地上有毛毯，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小心翼翼的爬过亦辰后，朝大门左侧基本不透光的昏暗走廊继续爬去，五六秒后就到了内屋门口。
走廊里有两个对门的房间，两个房间都没有门，地毯一直连到房间内，左侧的屋子有一颗小灯泡发着微光，可以看见屋子里面空无一物，只有几张女人的照片落在地上。但右边的内屋一片漆黑，左侧屋子透过来的光只能照亮走廊，客厅里虽然有灯，但光线角度也照不到右侧屋内。因此根本无法看清右侧屋内有什么东西。
但刘泽闻得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尸臭味。
在这种情况这种地方闻到尸臭味，再想到刚刚亦辰说的人彘，刘泽现在非常确定亦辰刚刚说的是什么了。
是一种人造物，也是一种，人造物。
冷汗从身上冒出，鸡皮疙瘩不自觉的蔓延上了全身，他身体本能的在恐惧，让他离开这里，远离这个各个意义上都非人的物体。
如果跟先前一样可以看见，那他倒或许还能忍受。
但人恐惧的就是未知的东西，更何况它原本就被贴上了“危险物”的标签，还差点杀死亦辰和刘泽。
刘泽咽了下口水，没有因此停下前进的动作，他用力睁大了下眼睛，尝试让自己更清醒点，随后把手里的手机翻了过来，屏幕朝上，保证只要他一低头，就能看见那行字。他能感受到屏幕微弱的光照在自己下巴，也能闻到周边血气味越来越重。上肢的触感也在告诉他，他爬过的这块地毯，曾经被血侵染，如今已经有些发硬。
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下，几秒钟的摸爬，他却感觉好似过了数小时。
刘泽又一次朝前挪动了肘臂。
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传来了人肉的柔软触感。
刘泽身上瞬间又起满了鸡皮疙瘩，一股无形的压力好似突然压到了他的身上让他胸闷的无法呼吸，头顶迅速冒出了大量的冷汗。
他感觉面前的东西好像动了一下。
同时，好似有一把无形的利刃，缓缓切进了他仅剩的一条右腿。
幸好他是军人，极端的恐惧下也保持着冷静。
他用力咬牙，让自己全身肌肉紧绷，停下了身体因疼痛和恐惧而无法控制的颤抖，随后立刻伸出了左手摸向了那块肉，同时头往下一低。
“尸体像气球膨胀”
刘泽下意识想到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场景，类似于米其林轮胎人。
“嗡”
场景变换。
刘泽连着他手中的人彘一起摔在了房间门口，一旁早已等候的夏月祈立刻触碰人彘，不管恶不恶心，直接进入了自己的空间抹除了存在，而刘泽则被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军人迅速抬上担架送到了门口的装甲车内。
此时两米高的隔离墙已经拆掉了，小巷被四辆大型装甲车堵住了道路，唯一能走人的一点地方也被全副武装的蒙面军人巡逻着，天上还飞着一架直升机，打着探照灯为夏月祈照明。
亦辰看到刘泽进入房间后就已经出来了，他并不是抛弃队友，而是他已经快撑不住要睡过去了。亦辰的身体已经进入到了一种极端虚脱的状态，并且出现了多脏器衰竭的现象，口腔内还有大量的划伤，再加上缺氧和贫血。幸好夏月祈提前联系了敖龙府，并上报了最高级危险状态，提前要求派出了这两辆医用装甲车和探照直升机。
随行的还有两辆载满武装人员的作战用装甲车。
失去任何一个神使，对于帝国来说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更何况这次事故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敖龙府的资料报告跟现实情况差了十万八千里。
亦辰此刻正在其中的一个装甲车上接受急救手术，神性也在回到主空间后缓缓恢复，并不太需要担心。
而刘泽身上伤并不是很严重，只是没了一条腿。可就算已经紧急处理过了，但失血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再加上一直紧绷的神经，极大的压力，离开空间后一看到自己人后，他就彻底绷不住了，当场昏死了过去。所幸出来的够及时，右腿刚被切到骨头就离开了空间，保住了仅剩的这条腿。
但哪怕神性恢复，这条腿也是回不来了。
夏月祈看着他们两个挨个出来，接手抹除了存在。
跟以往不一样，她脸色异常的冷漠，毫无感情。看着亦辰和刘泽这副样子，她连一点惊讶的神情都没有，嘴角都不带抽一下。
语气平淡的下达命令，干练的指挥着现场所有敖龙府的人手，再从昏迷的刘泽身上取出记录仪，完成报告，询问医护人员两人情况，随后上报天庭，再到联系当地政府让他们派公关人员先封锁地域。
回敖龙府的路上，她坐在急救亦辰的装甲车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带着氧气面罩的他。
装甲车内有风，随行医护人员能感觉得到，他们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能感觉的到夏月祈的气场此刻极为冰冷，靠近她的几个医护人员甚至不自觉的起了冷颤。
夏月祈先前披着亦辰的风衣，现在已经穿上了，脖子上挂着亦辰的阻氧面罩，连他的耳机都乖乖塞进耳机盒了。一旁两米长的重剑倒在她的脚前，而亦辰也倒在她的面前。
刘泽的任务记录仪在她手里，但第二个空间内留下的所有记录，只有刘泽和亦辰受伤时发出的声音。而此时刘泽正躺在另一个装甲车内，少了条腿。
只有她，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有点累。
他们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有帮上忙反而添乱，不需要的时候，自己不光不听指挥还捣乱。
反而是自己带的新人，先一人完成任务，随后又跟刘泽用几乎快死的代价抹除第二个存在，甚至还可能是他救出的刘泽。
而她从头到尾，明明作为这支队伍里战斗力最强的神使，本来应该是站在最前面的位置，却被保护的好好的甚至一点委屈都没受。
“开门。”夏月祈突然了下命令。
医护人员也不敢管是不是还在路上，立刻停车开了后门。
“如果他们两个照顾受到半点委屈，我会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活不了。”
夏月祈面无表情的丢下了这句话后，便直接动用能力启动风场飞上了天空。
飞了很远，她独自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落下来，裹好身上亦辰的风衣，遮住里面的制服，用刑警证拦车找了个五星酒店。登记入住时才发现没钱，幸好亦辰大衣内袋的钱包里有几张银行卡。
叫前台送了份餐后，进了房间，夏月祈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早饭。
她没有脱鞋也没有洗澡，只摘下了亦辰的面罩放在了一旁。
就这么抱着双腿坐在床上，望着刚冒一点头的朝阳。
此刻已经将近早上六点了，夏月祈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正对着太阳初升的地方。
温光拥抱着她。
她把头埋进自己抱着腿的臂弯，闻到了大衣上带着的香味。
这股味道她之前躺倒在亦辰身上时闻到过，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郁香味。
应该是洗发水的味道吧。
夏月祈想。
她把头在臂弯里转了转，想闻的更仔细。
没想到这一转，衣袖擦过了眼睛，抹出了泪水。
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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