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梦想
人们互相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就四面散开了，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或者鬼头鬼脑地四处查看。
大姚看看人群又看看站在台上一副泰然自若姿势的陈妍，不满地撇了下嘴靠到海龙旁边：“这不好吧，都是公司的商业机密。”
海龙也回头看了陈妍一眼：“别多话。”
很明显的，人群的兴趣点集中在航行控制和武器配备。按照陈妍与白星的意思，负责讲解的徐老师和青青基本都是有问必答，除了孙远洋负责的武器系统。而孙远洋则始终面带微笑一言不发，不管对方如何纠缠始终就一张菩萨脸面对。来回几次，对方都基本放弃了。
在一片熙熙攘攘中，飞船很快抵达了月球轨道。
在广阔浩渺的宇宙中，地月距离根本微不足道，但是舰上的大多数人依然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占据了大半个左侧舷窗的灰白色球体，带着表面巨大的坑洼以不可撼动的巨大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这种与金黄小巧月亮的一般印象的巨大反差使得人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阵阵低声惊呼。
飞船缓慢地沿着近月轨道行驶，在缺少参照的太空中感觉更像是月球自己在缓慢转动。
白星微微睁开眼睛，偷瞄了一下惊讶兴奋的人群，脸上露出一丝满足又骄傲的笑容。不一会，人群又发出一阵惊叫，白星眯眼看了一下舷窗外——那是太空饭打出的那道巨大的伤疤。她赶忙闭上眼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耿英俊在意的并不是乱哄哄的人群，而是独自杵在一边的一个瘦小老头。也许是身形过于瘦弱，夹杂在几乎全员高大的乘客人群中他居然一直没有引起其他员工的注意。
耿英俊注意到他是有原因的。虽然人们极力掩饰，但还是有很多迹象可以看出大多数乘客都是两到三人一组，偶而还会互相讨论或者隐蔽地交换眼色。而这个老头从头到尾都是孤身一人，甚至他都不像其他人那样好奇地四处探查，而是一直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广阔的空间。即使人群都偏向了右侧惊叹巨大的月球，他却仍是呆望着黑暗空旷的星际空间不为所动。
他走上前和老头一起看向窗外，在遥远的左上角可以看到小小的蓝色地球，可是老头的视线方向确实什么都没有。
“现在我们处于环月轨道远月点，高度大约80千米。”耿英俊试图答话，同时也是提醒老头去看壮观的月面。这算是他的一种职业习惯。
“之前的飞行极速差不多每秒有4000公里吧？”老头的汉语有点生硬，但是可以听明白。他没有回答耿英俊的问题。
“额？是的，应该差不多。”耿俊怀被意想不到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艘飞船的控制是由那个小姑娘控制的？”老头又指了指白星。
“现在是的。”耿英俊回答。
老头不再理会耿英俊，继续直愣愣地看着那个空无一物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吗？”耿英俊疑惑地问。
“有三个男人的一生。”老头回答。
按照原定计划，飞船将环绕月球三周。当第二次经过月球背面的时候，聚集在舷窗右侧的人们对密集的环形山仍然兴趣不减。他们似乎都忘记了自己的主要任务，像一群小孩一样对着月背每一个自己新发现的东西大呼小叫，还迫不及待地指点给身边其他人看。
“你好！”一声腔调奇怪的中文在大厅中央突然响起，声音高亢而响亮，引得所有人都回头看了过来。
瘦小的老头站在大厅中央挺直腰板面对着台上的白星。
“你好。”白星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看着台下的老人。
“我希望能航向冥王星。”老头平静地陈述，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顺路拐个弯把我放在公交站”。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厅里的人齐刷刷回头看向他。
“这里，”老人笨拙地脱下外套扔在地上露出身穿的贴身马甲，“这件马甲是用硝化纤维混Semtex手工制成的，请按我说的做。”
不同于太空饭的员工，孙远洋与其他乘客马上就有了反应，他们脸色铁青不自觉地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也就是说，这是恐怖袭击？”白星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老人。
老人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喉头动了好几下，看来是对恐怖分子这个称呼很难接受。“是的。”最终他还是艰难地吐出了肯定的回答。
这时才反应过来的太空饭员工并没有太多惊慌，毕竟他们都见识过这艘舰船的不可思议。
“您知道吗？其实您并没有能力对这艘舰船造成伤害，甚至伤不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除了您自己。”白星的语气并不是嘲讽，要说的话更接近同情。
“见过这么超常的飞船之后，我相信。”老人苦笑，“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要求。”
“那么，我想听听理由。”白星用指尖划动球形的控制中枢。
陈妍偷偷靠近了孙远洋把一个平板递给他，孙远洋偷空瞟了一下。平板上是老人的照片和简历：纳布.达科，中东小国I的唯一导弹专家。
“我喜欢宇宙。”老人的腰杆忽然停止了，有一名紧张的乘客直接被吓得翻身卧倒，“广袤、神秘，蕴含着终极的梦想。”
老人说的是希伯来语，但是大厅里播放出来却是中文，经过翻译调制的声音显得格外严肃而郑重。
望着星空我看上整晚也不会腻，那里所拥有的的无限可能根本不是这尘世可以匹敌的。然而我出生于一个战乱小国，航天什么的简直太遥远了，遥远到和宗教神话里的天堂一样。幸好我有一个优秀的老师，他在西方系统学习过航天，同样对宇宙充满了热情。
在我们那里，要找到同样仰望星空的人几乎不可能。这不能责怪谁，毕竟大家要活下去都得拼尽全力。对于眼前食物和安全住所的顾虑让人不得不放弃掉遥远的梦想。
在老师的带领下，我进入了军队。我们只能把深空的理想放在心底转而研究地面杀人的武器。
然而有一天机会却到来了。也许是老师的劝导起到了效果，也许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我们的领导人同意了试射一发运载火箭。
这在航天大国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合格的材料没有合格的推进技术，甚至连测控的能力都没有，怎么可能发射成功？
但是我和老师不敢放弃这个可能一生只能遇见一次的机会。研究的过程十分漫长，从零到一的艰难超过了大多数人的想象。幸好，我们的领导人是一个强硬的独裁者。他长达数十年的统治勉强延续了我们的研究。
老师终究没有坚持到发射，甚至连总装都没有看到。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满眼都是遗憾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又过了五年，火箭终于完成了。准确的说这是一颗万国牌火箭，技术东拼西凑，搭载的是一个小探测器。探测器本身没有任何通信或者观测的能力，只有两片小小的太阳能电池板和一个采用法国老式离子推进技术的发动机。
如果计算正确，它将飞向太阳系最远的行星——冥王星。发射的那天我无比的兴奋。我穿着节日的盛装带上了受我影响同样对星空充满好奇的儿子。看着拖着长长尾炎消失在天空的火箭，我如释重负。一个人的一生能做到的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然而事情却不是我想的那样。当天，领导人就发布了声明，声称我国弹道导弹试射成功。在我们那个混乱的地方，这无异于把一块石头投进了水塘。周边国家的反应骤然激烈，整个地区的局势更加紧张，边境冲突不断。
我无法辩驳，运载火箭与弹道导弹技术上差别并不大。更糟糕的是这件事引起了大国的警惕，他们对臆想中的威胁总是特别警惕。在八年的封锁制裁之后，他们对我们国家发起了攻击，理由是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我的儿子参军了，为了保护我的名誉，然后毫不意外地战死，我的祖国当然一败涂地。然而搞笑的是，大国对于我根本没有兴趣，因为我掌握的知识和经验在他们根本无足轻重一钱不值。
重建的政府给了我导弹专家的名号，而我只是默默地计算着时间，希望那颗有我和老师名字的探测器能到达太阳系最遥远的行星。
再然后，冥王星被开除了。哈哈哈，冥王星根本不再算是行星。
老人满脸扭曲放声大笑，笑声经过翻译处理之后僵硬而诡异。
“生于小国，不配有梦。”他逐渐平复下来，“我和我的老师我的儿子，三个人的一生换来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玩具，甚至搭上了一个国家。而你们拥有广袤的国土、稳定的环境、强大的科技。甚至连运气都是无法匹敌，捡都能捡到超越想象的飞船。”
他顿了一下：“为什么如此不公？”
乘客们面面相觑，其中几个某大国的乘客显得尤为尴尬。
“纳布先生。”白星语气柔缓地说，“从来没什么公平，出生家庭不同对个人不公平，地理环境不同对国家不公平。就算从宇宙来看，人类都不一定得到了公平。说不定其他星际文明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早已实现了星间的穿越，而我们还挣扎在太阳系中。但是放眼宇宙，那些更多的星球荒芜凋零，连生命的产生条件都不具备。这不是向下对比而是承认一个客观现象：宇宙本身就是这样，它不带感情只是存在，没有刻意的选择而是真随机。”
“可是。。。。。。”老人语塞了。
“纳布先生，您看。”白星打断了老人的话，手指向侧面窗外：“冥王星。”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惊。在大家都没有任何感知的情况下，太空饭脱离月球轨道已经到达了柯伊伯带！
连太空饭自己的员工也完全震惊了。从柯伊伯带到月球，就算按冥王星近日点算也超不多是30天文单位，这样的距离即使是光速也得航行4个多小时。而老人的讲述不过二十分钟左右。
要么太空饭在大家不知不觉间进行了光速的倍率航行，要么就是使用了类似空间跳跃的特异航行方法！
各国的情报人员们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匆忙进行着计算和记录。而老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段航程的特别之处，他泪流满面蹒跚着脚步，慢慢地走到窗前紧盯着窗外那颗暗褐色的矮行星。
冥王星就在那里，在四面八方闪烁的小型冰质天体包围下静静悬浮着。看不出它有什么变动，即使太空饭目前并非处于同步轨道，它长达7地球日的自传周期在众人眼中也似乎是一动不动，只有大块的白色冰面偶而反射出一道道亮光。
静谧、迟缓、平淡无奇。
老人趴在窗上用颤抖的手一遍遍摸索冥王星的虚影，眼泪完全止不住。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他终于平复了表情，再次转向白星，“请把我，留在冥王星轨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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