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们要活下去
三年前，平治郡发生了百年一遇的大蝗灾，遮天蔽日的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更为可怕罕见的是，每年都有蝗虫过境，持续了三年。
第一年，饿死不少人。
第二年，饿死很多人。
第三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饥民们不是不想离乡背井出门逃荒，但是没等走出平治郡就被官军驱赶回来，因为郡守沙浪川担心在他的治下出现大灾荒，朝廷知道后会影响他的仕途，因此隐瞒不报，禁止灾民逃离平治郡。
这就苦了老百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待在家里等死。
但是大活人不能坐等活活饿死，于是百姓想尽办法争取活下去。
有点贼胆的干起了小偷小摸拦路抢劫的勾当，胆子稍微大一点的进山当了强盗，胆子又肥又大的直接聚集在一起抢大户，结果绝大多数被官府逮住砍了脑壳。
剩下的就是既没贼胆又没贼心的老实人了。
老实人就老老实实等死吧。
但是老实人也要体面的死去，不能曝尸荒野。
于是就出现了埋尸人。
左邻右舍将家里仅有的糟糠收集在一起，交给一个品德高尚貌似能活的久一点的年轻人，等他们死后挖坑把他们埋了，也算入土为安。
因为二愣子憨直善良，被公推为埋尸人。
华啸天基本了解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这是个处在冷兵器时代的封建社会，是个百姓流离失所的社会，是个帝王家天下不把百姓当人看的社会。
终于明白二愣子为什么盼他早死，因为苟延残喘已经没有了意义，不如早日脱离苦海。
“二愣子，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周围的几家人除了你我，都死了。”二愣子说话的时候十分平静，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华啸天的内心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书本里记载的十室九空，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二愣子，天天挖坑，天天埋死人，是什么感受？”
二愣子傻笑道：“刚开始不敢睁眼看，后来就习惯了，再后来就没有感觉了。”
华啸天笑不出来。
二愣子还能笑出来，不是因为他心态好，不是因为他缺心眼，是因为他已经麻木了。
人活到这个份上，其实和死没什么区别。
“把人都埋完了，你怎么办？”
二愣子还是傻笑：“躺坑里，自己把自己埋了。”
多么傻的愣小子，都想到自己把自己埋了，怎么就没想到想办法活下去？
“二愣子，既然人已经死了，为什么不直接......”华啸天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么残忍的话，不好直接说出来。
二愣子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继续傻笑到：“别人会，我不会。”
多么善良的二愣子，怪不得被公推为埋尸人。
“二愣子，你还有多少粮食？”
“不多，就剩一小袋了。”
“都拿来吧。”
二愣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步履蹒跚地走向离得不远的一个茅草房里，没多久就钻出茅草房走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脏布口袋。与其说是装粮的口袋，不如说是旱烟袋，小的可怜。
“都在这里？”华啸天有些不相信，这么小的口袋，顶多能装一斤粮食，何况只有小半袋。
“都在这里了。”二愣子把口袋递到华啸天的手里。
华啸天打开口袋，登时就直眼了。
乌漆嘛黑的糟糠里参杂着发黄的白菜帮子烂树叶子，发出一股呛人的气味。
这是人吃的粮食？
这东西煮熟了喂猪猪得嫌弃，喂狗狗得熏死。
“这是粮食？”
“是啊，刚才你喝的就是这个。”
华啸天一倒胃，差点吐出来，刚想将口袋丢给二愣子，不争气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饿劲上来了。
就这个吧，这个时候马上就要饿死了，别说糟糠，就是土也要吃，能填饱肚子就行。
“都煮了。”
“都煮了？”二愣子明显不舍得：“慢慢吃，能吃好几天呢。”
“都煮了！”华啸天的口吻透着不容置疑。
二愣子呆了一呆，以前小天哥不是这样的，说话总是和和气气的，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他都不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二愣子。”华啸天缓和了口气说：“你说过，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罪，还不如干脆吃个饱，做个饱死鬼，你说是不是？”
“也是......”
“那就都煮了吧。”
“好吧......”
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倒进半锅水，半袋“粮食”倒进水里，灶下点着火，一会功夫就水开了，咕嘟咕嘟翻起水花。
一股难闻至极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令人作呕。
思想上抗拒，手却不听使唤，华啸天舀了一小碗，吹了吹，捏着鼻子放在嘴边，眼睛一闭喝了一口。
真的......太难喝了！
难喝也要喝，为了活命，捏着鼻子硬灌。
一口，两口，三口......喝了五六口后，竟然喝出了一点香甜的味道。
终于明白什么叫饱了吃蜜蜜不甜饿了吃糠甜如蜜了。
“二愣子，你怎么不喝？”
二愣子正眼巴巴看着，时不时舔舔嘴唇，却是只看不喝。
“小天哥，你都喝了吧，你比我命大，等我死了以后别忘了把我埋了就行。”
咱不说埋人行不？
不要整天想着死，要想着怎么活下去。
“二愣子，听哥的，把这碗喝了，身上有了力气才能干活。”华啸天舀了一碗稀粥递到二愣子的手里，二愣子端着碗问：“干什么活？”
“喝了我再告诉你。”
二愣子慢慢腾腾喝掉碗里的稀粥，伸出舌头舔了又舔，直到舔的干干净净才抬头直勾勾看着华啸天。
“二愣子，我问你村子里谁家还有粮食？”
“曹大胖子家啊。”
“曹大胖子是谁？”
“就是曹大胖子啊。”
好吧，当我没问，华啸天无奈地笑了笑，接着问：“他家有多少粮食？”
“多了去了。”
“好，咱们就去他家讨点粮食。”
二愣子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华啸天，好半天才说：“小天哥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曹大胖子外号叫曹老抠，别说去讨，就是去借他也不会借给你一粒粮食。”
“不借就抢！”华啸天气坏了，这边眼看就饿死了，他曹大胖子却不肯出一粒粮食，典型的为富不仁，就该抢他的！
二愣子低下头，不说话了。
“你不敢？”
“不敢。”
“胆小鬼！”
“小天哥，曹大胖子家养着三十多个家丁呢，每个家丁都膀大腰圆，手里都有武器，怎么抢啊。”
轮到华啸天不说话了。
看看麻杆似的二愣子，再看看同样麻杆似的自己，走路都打晃，哪有力气行凶？
“抢不了，咱们可以去偷。”
“小天哥，咱不瞎想了行不？”二愣子垂头丧气地说：“有不少人和你一样想法，结果都是偷偷摸摸地进去光明正大的被扔出来，，不是被打断双腿就是被活活打死，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
奶奶腿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只能躺在家自生自灭？
不行，小鸡临死之前还要蹬蹬腿，何况人乎？
“二愣子我问你，去偷粮食有可能被打死对吧？”
“对。”
“待在家里一定会饿死对吧？”
“对。”
“有可能死和一定会死你选择哪个？”二愣子想了想没有回答，对他来说这是个很难选择的问题。
华啸天真想一巴掌扇过去拍醒二愣子，这么简单的问题愣是想不明白，你这不是愣是傻，跟这种傻子说话不能绕弯，干脆就直说：“横竖都是死，不如豁上性命赌一把，赌赢了就能活下去，赌输了就去死，明白吗？”
二愣子点点头，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那就决定了，咱们去偷。”
二愣子嘴咧得像吃了苦瓜一样：“小天哥，我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呀。”
“我也没有偷过。”华啸天舀了一碗粥送到二愣子手里，又舀了一碗端在手里：“二愣子，接下来我怎么做你就跟着怎么做。”
二愣子点点头。
华啸天一仰脖一饮而尽。
二愣子一仰脖一饮而尽。
华啸天将手里的碗狠狠摔在了地上。
二愣子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也将碗摔在了地上。
两声清脆的破碎声接连响起。
华啸天高高举起右拳，大喊：“我要吃饱饭，我要活下去！”
二愣子也有模有样地高高举起右拳，大喊：“我要吃饱饭，我要活下去！”
“我要吃饱饭，我要活下去！”
“我要吃饱饭，我要活下去！”
“二愣子，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了吧？”
二愣子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华啸天一把拉住他问：“二愣子，你要干什么去？”二愣子理直气壮地回答：“去偷粮食。”
华啸天哭笑不得。
说你愣你是真的愣，哪有大白天偷东西的。
“偷东西要晚上偷偷摸摸的干。”
“哦。”
夜色很浓，伸手不见五指，真是天公作美，老天爷都在帮忙。
华啸天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看着高大的院墙和大门口灯笼下面站岗放哨的护院家丁，心里拔凉拔凉的，这怎么进去偷？根本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华啸天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实在不行就撤吧，回家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刚要站起来，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饿啊，长时间没有能量补充，这具身体已经空了，怕是活不到天亮。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没有希望也要干，左右都是死，还怕什么？
是死是活，就在今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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