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穷极巧技
怀令驷豫被怀山贼淳于林攻杀的消息传到京师洛阳，朝野震惊。光武立刻把几位重臣召入云台殿紧急聚议，商讨对策。
司徒欧阳歙奏道：“《书》曰：‘小不可不杀’；《诗》云：‘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坏崖破岩之水，源自涓涓；干云蔽日之木，起于葱青。禁微者易，救末者难，重视源头，方能控制结果。怀山贼淳于林啸聚山林，官府没有给予足够关注，以至于其演变为明火执仗、拦路抢劫的强盗；对此，官府还是未能及时压制，以至于其发展成今日拔城掠庄的攻盗；教训惨痛啊，如今若再不彻底清剿，必成朝廷之心腹大患！”
太仆朱浮立即奏道：“怀柔远方，优抚近地！臣以为没有什么比安定人心更为重要；安定人心之根本在于任用贤能。昔日，渔阳遭逢王莽之乱后，战争频繁，民多猾恶，寇贼充斥。而郭伋一到，示以信赏，纠戮贼首，盗贼当即消散；后颍川郡盗贼群起，陛下又派赵熹前往，到郡后立刻招降当地各路盗贼，全部遣回家乡务农，至今清平。”
河南令张伋奏道：“朱太仆所言有理！臣以为怀县之事，关键之人在于怀令。驷豫被杀，如今怀令一职虚空。司徒府门下掾郑敬资性方洁、动止有则，且曾随欧阳司徒在汝南多年，熟悉当地民情，深得官吏和百姓之心，臣推荐郑敬补缺怀令之位！”
朱浮道：“郑敬固然泛爱容众，但怀县情形错综复杂，如今又矛盾激化，非晓达政事、杀伐果敢且擅长断察疑狱之人所不能驾驭。故臣推荐赵熹出任怀令！当年江南战乱，道路不通，兵众无法随进，赵熹只身前赴简阳，示以国家威信，简阳守将当即开门面缚归附，周边的盗贼也跟着闻讯而降，当地官民至今心悦诚服！故此，臣认为赵熹才是怀令之最佳人选！”
光武望着朱浮，微笑道：“朱卿所推荐的，可是曾被更始帝刘玄笑曰‘茧栗犊，岂能负重致远乎’的那个赵熹？”
“不错，正是此人！”朱浮也抬头望向光武，道，“此人文武昭备，实乃士之楷模！当初更始军攻打舞阴县不下，对方竟声称只降邻县十几岁的娃儿赵熹！故更始帝有此一语！后赵熹一到，舞阴县果然开城投降，足见其信义之昭著！”
“此人倒确是国之桢干，出道后连败敌敌，曾与朕一同在昆阳大战中击溃号称百万之众的王寻、王邑大军，后来他也身受重创！”光武颔首道，“嗯，这个赵熹，是要好好重用啊！”
这时，有小黄门宣叫道：“大司马吴汉到！”
吴汉趋步入内，见过光武，呈上一个简牍，道：“臣刚接到加急快报，故来迟片刻，请陛下恕罪！”
光武接过来看罢，道：“哦，淳于林率部在撤回怀山途中，与汝南太守繇延军遭遇，现已被击溃！”说完，命小黄门将手中简牍交给欧阳歙。
欧阳歙一目十行，迅速扫了一遍，道：“陛下，怀县之乱当下已得到控制，那悍匪淳于林固然凶残，然而终被繇延所破，现已元气大伤！臣以为眼前最重要之事，正如朱太仆所说，是安定人心！历经新乱，怀县民心、吏心皆需安抚。适才臣已细细思忖，河南尹张伋所荐郑敬，确是最适当人选！昨日，又有荆州牧上报称其所属平林地区有盗贼蜂起，攻杀县令，形势危急，臣推荐赵熹为平林侯相！”
光武道：“如此安排，也算妥当！”
朱浮复道：“近日盗贼连发，州郡长吏难辞其咎。有的州郡督察怠慢、长吏防御松弛，究其根源，都想博得治下安平的好名声，而不愿背负滋生盗寇之坏名声，以免影响前程。因此，即使发现匪患，也不承认。被抢人家见官府不闻不问，又怕招来盗寇报复，自然更不敢申告。当前，司徒府收到的报案，都是实在掩藏不住的大案重案！故此，臣以为应增加其他外部机构对本部门的监督和惩处力度，以杜绝此恶状！”
“朱卿请说得再明确些！”光武收敛笑容，神情变得凝重！
“臣的意思是今后如果本州的盗贼被上司或者其他郡县所纠察发觉：一发，部门主管官员全部正法，尉官将一级，令长罚三个月俸禄；二发，尉官免职，令长降一级；三发以上，令长直接就地免职。由此方能达成以猛代宽、惊惧奸恶之效！”
光武听完，赞许道：“此策智略弘远，希望能籍此摧破奸党，扫清万里！”
朱浮又道：“陛下履行约法，率礼无违，以清明促宗室诸王、外家后妃亲属，遵纪守法，勿结党营私，不作威作福。按旧制，州牧奏二千石长吏不胜其职者，都应先下给三公，由三公派遣属下官员加以调查案验，然后给予降职或罢退。然而，陛下即位以来，不用旧制，不复委任三府，而权归地方要员州牧之吏，以为如此安排，便于明察！”
光武道：“不错，王莽失政，天下大乱，上威不行，下专国命！朕深以为戒！”
朱浮道：“然而，如今只要有人弹劾二千石之大吏，立案不通过中央三公部门中负责法务的司空门下，罪责也不经核查察验，而是直接就加以免退；同时，陛下以使者为心腹，而使者以其从事为耳目，如此一来，本该属于中央三公部门中负责政务的司徒门下的尚书台来平决的责任，现在却交给政府中的低级官吏来决策，以至于基层官员普遍苛刻，各自为能，再加上私情容长、憎爱各由在职者所左右后，都竞张空虚，以谋一时之利，所以有罪者心不折服，而无罪者反被空文所牵累，这种做法显然不能历经盛衰，贻于后世。臣朱浮愚顿，不胜恳切之忱，愿陛下留心千里之任，审察偏言之奏。”
光武思索良久，道：“现下三公都在，你们的意见如何？”
朱浮所言之事已困扰三公已久，虽不明白他此刻忽然为何为三公仗义执言，但如果能被光武所采纳，三公部门实权自然会增加许多，无论政令的实施还是对属下的威慑，力度都会显著增强，大司徒欧阳歙道：“朱浮所言，鞭入腠理，臣完全赞同！”
大司空窦融道：“臣附议！”
大司马吴汉道：“臣附议！”
“那好！今后二千石以上官吏任免，三公连职合议而定！不过，”光武望着三人道，“三公连职合议之下，若再出现差错，那么，责任亦应由三公共担！”
闻罢，大司徒欧阳歙心中有一种不安直觉油然而生，得到二千石官吏任免权，权力是增加了，可责任也更大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饶是他这个当世儒宗，一时半刻之间竟也难以判定。
此时，却又听得吴汉奏道：“骠骑大将军杜茂率军整修飞狐道后，已与来犯的匈奴大军作战大小上百次，但均未能获胜！雁门太守温序，不幸被匈奴俘获，宁死不屈，自杀殉国！”
光武叹道：“匈奴顽敌，真是我大汉心腹大患啊！”当即诏令，厚恤温序家人。
吴汉又道：“这里还有个消息，卢芳围攻我云中郡多时未克，其驻守九原的麾下大将随昱本欲挟持卢芳来投大汉！不料事情走漏风声，卢芳带领随从数十人狼狈逃入匈奴，随昱近日将到京师朝见陛下！”
光武道：“这倒可以减轻一些西北边境的压力！”
太仆朱浮府。
朱浮与梁松灯下对坐。
朱浮研机综微、辩析疑异，每有所议，光武无不采纳，令百僚侧目，群臣敬畏。梁松对他的卓尔奇伟之能、雄浑深沉之智以及远图谋国之才，早就拱手自服，仰慕崇拜，深觉其风与乃父梁统相似，而梁统对朱浮亦有知己之感。只是近日九江度田出现纠纷，太守违律入狱，在大司徒欧阳歙全力保荐下，梁统无暇继续与朱浮深交，就匆匆出京赴九江接任去了。
梁松则千方百计结识朱浮，屡屡光临太仆府。朱浮见梁松年方弱冠，机敏乖巧，颇似当年的自己，加之又是光武之婿，皇亲国戚，自是愿意交往。
梁松道：“今日朝上，太仆刚棱疾恶，辞议深切，远察近览，俯仰有则，群臣甚为叹服啊！”
朱浮问道：“太子和诸位皇子怎么说？”
梁松道：“刚才在太子府，东海王刘阳和楚王刘英也在，众人皆叹太仆辞约事详，履霜知冰，路露知暑，论议引正，着实是三公之才啊！”
朱浮道：“圣汉中兴，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本应同体相恤才是！可叹这欧阳司徒虽雅称儒宗，却党类强盛。观其所举，皆为营禄念私、巧黠刻削之辈。那河南尹张伋、汝南太守繇延以及刚被斩杀的怀令驷豫等人俱都出自他的门下，个个肆行贪虐，奸媚左右。如今这汝南竟成了他的私人禁地，非其党类，休想介入。如此严捂密封，水泼不进，反而倒是欲盖弥彰，引人生疑！”
梁松闻言，迟疑一下，问道：“陛下勤心锐思，朝夕无倦，难道竟也被蒙在瓮中？”
朱浮冷笑道，“木实繁者，披枝害心。如此公然邀功趋势，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又怎能杜塞四海之口，聋盲一世之人？叶公好龙，真龙游廷！陛下亮成天工，又是亲身克济大业，岂能被他瞒过？”接着又意味深长的道：“只是外难方深，内患渐积，陛下也有他的难言之隐啊！暂且观之，此事自有天下之人所共闻见之日！”
梁松起身告辞后，朱浮抬手唤来一个心腹家仆，道：“你即刻赶赴怀县杜家寨找到杜保寨主，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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